我的创作和我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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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宁乡间田野

我的创作和我的家乡

——写在凤凰九里书屋分享会之后

分享会介绍后的隔日上午，我从石梅湾出发，去日月湾接上克里斯钉，然后从万宁东面沿海开往老城区。李敏老师、茂司和润崛正在万城一个茶馆等我们集合。

（爬满树根的万安书院）

这是一间干净舒适的茶馆。我们进来时，几个万宁民间公益组织的朋友正在和李敏老师他们告辞。

万宁潮州会馆

中午，我们结束万安书院、万宁老街和潮汕会馆的行程，李敏老师带我们来到红专路那家地道万城美食小饭馆，正宗的猪皮粉、炮肉、鱼饼、空心菜狠狠地慰藉了我舌尖的乡愁，喝过几杯啤酒后我颇感无奈地坦白——我的青少年时光，像是一场逃离家乡的预谋，直到最近几年，我才逐渐有了对故乡的归属感。

万城猪皮粉汤

记得我小时候，长辈对小孩子的教导，往往是以怨念的语调开腔，“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考不上好大学，那就只能留在这里了……”

留下来意味着什么？我并不清楚，长辈也没有继续展开说明，从他们说话的神态和语调中我相信，留下来绝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这样的告诫还是有效果的，对留在海南的忧虑，加上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变成了我的学习动力。后来，如长辈们所愿，我去了还算不错的大学，并在毕业后选择留在外地生活和工作。

在田间考察遇见乡人

渐渐地，我对故乡越来越陌生，每年短暂的归乡之旅，所见所闻常常令我情绪低落——到处乱扔的垃圾，随地乱吐的槟榔汁，形式繁复的“面皮俗习”，丧失生气的田野与村庄…… 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长辈们当初的告诫。我庆幸自己置身事外，也几乎确定了我并无能为力去促成这片土地上的任何改变。

《倾听海洋的心跳》灯光线阵装置

去年，我30岁。在这个被中国传统文化视为应该学有成且应该有担当的年纪，我获得了一份意外且难得的邀请，我终于有机会在家乡的海滩上呈现我的一件艺术装置作品——《倾听海洋的心跳》。在进行创作阐释时，我跟大家讲到海边村庄里经历过的狂风肆虐与大水泛滥的季节，讲到晚霞的惆怅与朝阳的波光。在海边长大的孩子眼里，大海有她的脾气和性格。这件排立在石梅湾海滩上的蓝色心跳，是大海生命体的明喻。我希望通过公共艺术唤醒更多人对家乡海洋环境议题的关注。

MOON计划在北京798镜湖艺术中心

今年，我31岁，依然是千万北漂中的一员。然而，我越来越能感受到有种奇妙的乡缘召唤在我心里回响。年纪越大，离故乡越远，我感受到来自故乡的牵引却渐渐拉强。去年在海口知和行书店和今年在凤凰九里书屋的分享，也让我有机会跟大家谈谈我这些年来的艺术创作和思考——除了《倾听海洋的心跳》，我还介绍了MOON公共艺术计划，我谈到月亮与六便士，谈到虽然“生活里人口众多”，但“诗并不只在难以触及的远方”。接着我展示了《海上升明月》的宏大构想，也展示了在单向街《月下共眠》的轻柔慰藉，以及在篱苑书屋《带着月亮隐居之旅》的现实理想主义。

《海上升明月》场景概念

接着谈起我以独立艺术家的个人视角对海南环境的关注与考察，尤其是针对垃圾议题所创作的《海滩垃圾肖像》、《垃圾鲸鱼计划》、《月亮落在故乡的垃圾河》、《塑芯计划》；最后跟大家谈到我亲眼目睹了故乡的田野如何从农田到荒地再到瀉湖湿地的变化，并热切地介绍了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和濑户内海艺术节，以及我希望将来能在故乡的田野上创作作品的计划。

《月下共眠》在北京单向空间

几次回海南的展出和交流，我认识了不少留在家乡的朋友，这使我对海南的未来开始有了希望与信心。在《海风吹来等待的消息》中，我用了海南人生活最熟悉的三样物品：家家必备的电风扇、老爸茶店的塑料椅、雨靴，我把它们全部画成白色，它们和我一起面朝大海，这件作品表达了我对家乡未来的期盼。

献给故乡的《海风吹来等待的消息》

过了而立之年，我想我开始能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重新面对我的家乡，我渴望重新走进我的海洋和我的土地。

公共艺术在中国的大城市都还是令人感到陌生的事物，我却有意要在故乡的土地上播下公共艺术种子，并盼望这些种子能生出根芽，在面对风雨的时候，它们依然能坚强地生长，就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坚强的人们。

后记

万安书院现状

这趟回乡考察分享之行，有幸认识李敏老师和茂司兄，我随他们一起考察了这座历经七百多年风雨依然不倒的万安书院。

当我怀着满心思绪穿过一片砖瓦屋舍抵达这里时，正看见一群家鸡在院中栖身觅食，怡然自在。室内梁瓦倾颓，什杂堆陈。几棵郁郁葱葱的榕树已然和书院古建融为一体，沧桑颓败中却又有生机盎然。在海南正午的骄阳下，这里阴郁凉爽。眼前的破败景象却不能遮盖，这空间里弥漫着一种让人心静神宁的气息。

无论是物理生态作用，还是风水气场使然，即使残破如此的万安书院，依旧让我有山名水灵、室陋德馨之感触。

之后我们来到茂司兄的青路书堂，谈到万安书院保护、修缮与维续的迫切性和重要性，又谈到万安书院对于文化艺术复兴的意义，于是决定发起成立民间社团——万安乡土文化联谊会，致力于通过文化艺术之探讨与行动，将万宁本土有识之士、在外地生活工作心系家乡的万宁人、万宁外海侨胞、以及热爱海南乡土文化的各界人士凝聚在一起，共同推动万宁乡土文化事业的发展。

愿已发，草帽已戴上，鞋带已系好，路却还远。

盼诸君与我们同行。

万安游子·吉木 2017/4/21 于北京

附：两首写给故乡的诗

故乡地貌

许多年来

人们和稻子一样

在这片土地上生长

四月的正午

我目睹了曾经的农田

正向瀉湖湿地地貌转变

描述这片生长我的土地

我惊讶自己使用“地貌”一词

这里是我有意用诗意包裹的故乡

这里是我无意用模糊记忆的童年

现在我显得无情

显得置身事外

显得像一个异乡的游人

我大多数的青年时光

都像是一场逃离故乡的预谋

而如今

许多无形的线又将我拉回

我过了需要殇情渲染审美的年纪

我要有勇气直面她的迷茫与贫瘠

诗意和富饶

是这里曾经的事实

还是我模糊记忆催生的假象

这些都不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了

我想切下了这山海河田的切片

我要像一个探索者那样

用显微镜和望远镜来重新发现

我和这土地

粉红城堡的过客

稻田里出现一座粉红城堡

它是一只储藏光阴的容器

为了和天上的白云融为一体

它曾经是白云色的

现在

我弄不清楚这粉红的色彩的由来

但我愿意承认这或许不是个坏主意

只是

我不再了解校园里

芒果树是否还在生长

清晨是否还会弥漫九里花的清香

不知道教室窗户外面

是否还会吹来田野上令人惆怅的风

也不知道操场的桐树下

孩子们是否还玩着撞桐子的游戏

上课铃一声响

孩子们像受惊的鱼群那样逃进教室

地面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小土洞

风带着操场上树叶和天上的白云一起奔跑

我那时可没有一点心思在课本上

如今

稻田变小了

白云依旧

风还夹着海洋的气息

而我

成了粉红城堡的匆匆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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