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规划紫线:延续文脉遗产,乡愁才有归途
英国诗人威廉·库柏说过:“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城市”中的“城”意味着防卫,“市”意味着市集。有了防卫和市集,也就有了建筑和交流。城市的意义不在于建筑的堆砌和市集的聚拢,而在于城市里人与人之间发生的化学反应。街头巷尾,邻里问候,人们在这里生活繁衍,诗意栖居,凝结成了一缕缕的乡愁。它可能是一墩石桥、一棵古树、一座建筑、一片街区,也可能是整座城市的历史风貌。
“城市是文化的容器,专门用来储存并流传人类文明的成果。”“历史街区是城市发展的见证,人类自身的每一种需求属性,社会交往中的每一种实践活动,技术更新上的每一项进步成就,建筑规划方面的每一种风格形式,所有这些都可以在拥挤的历史街区里找到。”美国著名城市规划理论家、历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在书中如此写道。他很难想象,几十年后,人们会在城市更新与遗产保护的权衡博弈中马失前蹄、吸取教训。
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文脉是城市的灵魂。芒福德的观念和城市规划中的紫线理念暗合,这一理念意在保护历史的连续性,留住人们的根与魂。“城市紫线”是指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内的历史文化街区和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公布的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范围界线,以及历史文化街区外经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公布保护的历史建筑的保护范围界线。法规界定的术语在情感上是遥远陌生的,但稍加感性分析,我们会发现一座没有过往记忆的城市是非常糟糕的,保护城市的建筑遗产,也就是保护我们的文化记忆。
“一拆了之”是种短视偏见
去年10月,习近平来到广州考察,第一站是有着百年历史的荔湾区恩宁路历史文化街区永庆坊。这一带原本是挤满旧房、危房的老社区,2015年,广州用修旧如旧的修缮理念保留了旧城风貌,并把创客空间等文化创意产业引入这里,让历史街区再现活力和新意。如今,永庆坊是隐藏在广州老城中的一颗宝石。
在参观永庆坊时,习近平强调,城市文明传承和根脉延续十分重要,传统和现代应融合发展,让城市留下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那么该如何留下城市记忆,又该如何延续城市文脉?对于城市管理者和社会参与者而言,就是要保护好历史遗产,而这些遗产存留于城市肌理当中,在街区建筑里,在一砖一瓦间。
广州市恩宁路永庆坊记录着旧日民俗风情,它们所凝结的,正是老广州人的集体回忆。
据资料统计,截至目前,国务院已公布134座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与国家文物局已分6批公布了252个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即将公布第7批约60个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全国有24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公布了176座省级历史文化名城、469个省级历史文化名镇。此外,各地还筹备将各种文化遗产类型纳入保护体系。
不过,在这一漫长过程中,除了已被纳入保护体系的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对于大量优秀却未被鉴定为文物的老建筑,“一拆了之”的思维仍然盘旋残留,对历史文脉造成了严重破坏。近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印发《关于进一步做好城市既有建筑保留利用和更新改造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高度重视城市既有建筑的保留利用和更新改造,坚持城市修补和有机更新理念,避免片面强调土地开发价值,防止“一拆了之”。
回顾2018年,这样的遗憾并不少。去年1月,上海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尚贤坊两排石库门,被房地产开发商以“尊重历史、修旧如旧”的名义拆毁破坏。无独有偶,半年后,海南海口多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破损严重。吴氏民居、郑存礼故居、邢氏祖祠等历史建筑破败不堪成危房,四周和屋顶杂草丛生,海口文物局知悉后立即对文物保护单位进行抢救性修复。
当代中国城市发展史上,也有着无数类似的悲剧。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些曾是中国急功近利发展观的缩影。但近些年来似乎也能看到,国家对城市文脉的重视程度日益提高。我们在越来越多的场合,都能听到遗产保护重要性的言论。2002年,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省长的习近平曾在《福州古厝》一书序中写道:“保护好古建筑、保护好文物就是保存历史,保存城市的文脉,保存历史文化名城无形的优良传统。”如今看来,这一诉求依然与时代共振。
新旧共存是对历史的尊重
同济大学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仪三曾经说过:“人是一种有思想、有感情的动物,需要在环境中体味自己的历史,寻找生活的记忆,抚摸过去的痕迹,而没有历史传统的城市是荒漠,是有感情的人不能忍受的。建筑和城市作为文化传统的载体,是一种物化的感情,这种感情从家庭、家乡推及整个国家、民族……”
这就意味着城市是一种连结关系,亦或者是一种对话关系——与居住者的对话,与人类文明经验的对话。这就需要人们拥有更为开阔的视野,从历史和社会的维度,重新审视城市建设中的种种危机与矛盾。这种复杂的对话关系,是对历史文脉、治理制度、公共空间、市场力量、生态环境及人文关怀等各种变量的互动与交流。城市与人的对话越充分,城市的成长曲线越完美,进化轨迹越连续,人的记忆越是完整。
新旧共存,是人类对历史的尊重。
自然界的进化伴随着颤抖与阵痛,同样地,城市的进化也面临着痛苦与两难。就城市文脉延续而言,历史街区的保护与发展,似乎一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如何寻求一条保护与发展的共生之路,这是中西方学者长期孜孜以求的话题。
自1976年美国的《内罗毕建议》和1987年《华盛顿宪章》发表以来,城市文脉的保护和更新理念较1964年意大利的《威尼斯宪章》有了长足进步。比如,历史街区的区域整体保护理念得到强调,不仅强调对历史和艺术价值较高的文物性历史建筑进行原真性保护,还主张对大量存在的一般性历史建筑、街区及存在其间的文化内容和生活方式进行整体的规划保护,从而保持地区活力,满足现代生活需求。
此外,人们也更加重视对历史建筑的再利用。对于大量存在的一般性历史建筑,既反对大拆大建,也不再主张不做任何变动的“福尔马林式”的保护方式,而是主张保护与发展相结合,保护应当满足现代生活所需的内容。这种理念较好地协调了保护与更新、历史遗产与现代生活、传统保持与经济利益之间的矛盾,具有更多的现实性和可操作性,因此得到了大众广泛的认同。
但是,历史遗产的保护绝不仅是停留于建筑表皮的利用。如果摒弃原有的生活方式,将原居民迁移出老街区,这种功能置换无疑剥夺了人们对历史街区的生活记忆。从这点来看,很多地方的保护与更新并不成功,比如上海新天地、成都宽窄巷子和南京老门东。
去年,长沙潮宗街建设历史街区,将原居民迁走,遭到不少当地人的反对。由于城市的发展和个人的重建行为,老建筑和老街道其实已经所剩不多。整个潮宗街历史街区内,大概也只有30栋不到的老建筑。历史街区的魅力已经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只是平凡的市井烟火气息。阮仪三直言:“老建筑的保护要以人为本,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房子两三百年了,上面还有人居住,马克思的房子至今依然是他的后人在住。”
探索城市遗产的多元化利用
长沙潮宗街的改造,最受人诟病的是它对待原居民的态度。潮宗街在商业上很成功,但并不是建筑活化的典范。国际上,对建筑遗产活化成功的案例很多。比如,在伦敦泰晤士河边,有一座泰特现代艺术馆,其前身是一个建于1947年的发电厂。发电厂在使用寿命到期后,便将发电功能停了。随后,英国泰特集团把它改造成一座当代艺术博物馆。这是非常典型的建筑活化案例,像这样的项目在欧洲和美国还有很多。
宽窄巷子位于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长顺街附近,是成都遗留下来的较成规模的清代古街道。
如果将视野缩放到本土探索城市遗产活化上,那么,广州的历史街区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另一种独特视角。
永庆坊地处广州百年骑楼街恩宁路,这条老街承载着千年商都的文化记忆。今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将广州列为全国历史建筑保护利用试点城市之一。在此背景下,广州便将荔湾区恩宁路历史文化街区列为试点地区,坚持“政府主导,企业承办,居民受益”,并提出街区整治和修复要遵循“新旧风貌相融”“保留原有街巷肌理”等理念,以此推进历史街区的活化利用与更新实施,促进广州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利用。
除了广州,上海、厦门、莆田等城市也在启动城市遗产的有机更新,有的还成立有机更新管理部门,出台相关政策法规。位于厦门中山路上的骑楼建筑群本身就是一道独具特色的风景线。2017年,中山路的建筑立面迎来更新改造,这次改造恢复了原历史街区的建筑风貌,重现了百年中山路的历史风韵。
而在去年年初,莆田把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列入十大重点项目,重点聚焦宋城、萝苜田两大历史街区,现在的宋城历史文化街区即为当时宋城的核心所在,是莆田的政治、文化、教育、商业中心。历经千余年,基本还保留着当年宋城的道路格局和历史风貌特点。如今,宋城老街的保护修缮,也已提上议事日程。
穿梭在传统石库门与现代装饰自然融合的建筑中,更能感受独特的上海味道。
城市遗产的有机更新是一个不断探索和完善的过程。需要在规划中结合历史街区的人文特色,以文化为引导,赋予其新功能,激发其活力。要充分意识到保留原居民,也就是保护历史文化遗产。同时,规划应更加精细,要植入新理念,突出活化和使用,让历史街区重新焕发生机。
此外,城市更新应该有效地保护历史街区的原真性和生活的延续性,保留原汁原味的真东西。通过基础设施建设,改善居民生活条件,达到老城区“新陈代谢”的目的,让旧城实现重生。这其中,既要发挥政府和市场的主导作用,也要发挥市民的主体力量。
需要特别要指出的是,近些年历史建筑保护的每一点进步,都离不开公众的广泛参与,里面凝结着社会各界人士的共同努力。从专家学者到普通市民,在事关历史文脉的命运走向上,许多人怀着对故土的热爱、对乡愁的守望,一次又一次以实际行动捍卫城市遗产应有的尊严。
有机更新是缓慢生长的过程
去年7月,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城市更新学术委员会召开“2018城市更新主题研讨会”,讨论基于“城市双修”下的城市更新与品质提升。所谓“城市双修”,即生态的修复、城市的修补。近年来,北京修复四合院和胡同,上海改造石库门,广州活化骑楼街,杭州保护河坊街,这些都属于城市有机更新的范畴。
历史上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有它的原真性和延续性。好的做法应该是渐进式的更新改造,或者是针灸式、滋补式的……“城市更新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更不是阶段性的运动式改造,而是要立足于长远目标,从容有序,科学推进。”广州市城市更新局副局长张丽表示。
修旧如故,以存其真,国人才能记得住历史,留得住乡愁。
“我们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急躁、一刀切,如果我们简单粗暴地把房子拆光了,把人搬走了,或者又重新盖了一组历史建筑,那么原来的社会结构、社会网络就没有了。还有很多老的餐厅、茶馆,只有在那个环境里面才有它的意义和价值。”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王凯说道。
“要在规划中将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守住保护的底线,不宜快跑。”长沙市城乡规划局城市规划研究室主任陈群元认为,“城市更新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不是打仗式的。要坚持一点一点地改造升级,保持老城的完整风貌,这是一个历史文化弘扬的过程。”
历史遗产的沉淀越厚重,城市更新的内生动力才会越强大。不仅是挂牌保护的建筑需要保护,铭刻着生活气息和生活场景的老街巷、老建筑、老地名,也是历史留给后人的宝贝,应尽可能地予以保留和延续。“就像家里的古董花瓶,要拿出来清洗放在几案上后,大家才知道它的价值,藏起来可能被当作垃圾扔掉了。很多历史性的错误一旦犯了是不好弥补的,所以,要以紫线保护为主,留下的历史文脉要懂得珍惜。”
本文转载自:【凤凰品城市】,原文选自《凤凰品城市》2018年12月刊;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转载请注明出处。如有版权或其他问题,请与我们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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