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濬思 | 山 高

山 高

文 | 徐濬思

我站在屋顶上向四面望,只见许多人家的屋顶,都是平房,高低也都差不多,偶尔有一些白杨树挡住视线。再往远处看,只有南面的天际处,祁连山的影子隐隐约约,离我已经很远了。每当这时,我就想,这里叫山高,何处有山?又何以为高?或许远古时这里有山,但后来被移平了。这个问题,我问过爷爷,他说:“其他的我不知道,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这里就没有山。”过一会儿又说:“我们这里是平原。”确实像平原,然而,这里是河西走廊,是凉州

小时候,我在这里断断续续生活过一年多时间。那时太小,根本没有什么记忆,有关这里的一切,都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于是,有关山高的认识中,一大半都是听说来的。偶尔回去,还是以听为主。上中学后,我开始对这个叫山高的村庄发生了兴趣。先是地理定位,中国西北甘肃河西走廊。具体说来,它属于凉州区永昌镇。接着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山高人从不把永昌叫镇,而是叫永昌府。他们在说永昌府的时候,口气中激荡着一种自信。上网查资料,发现这里竟然是元代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节点所在,元世祖至元九年,也就是1272年,只必帖木儿在西凉府城北三十里筑新城,元世祖忽必烈赐名永昌府。1278年,元朝在永昌府设立永昌路,降西凉府为州,隶属永昌路。当时永昌路所辖范围包括凉州、永昌、永登古浪民勤等州县,所以说这里曾经一度是凉州的中心,一直到元朝灭亡。今天的永昌府已经与凉州其他的乡镇无异,一条街贯穿镇子南北,店铺不多,但基本的生活用品都可以买到。年纪大一点的妇女头上围着深色头巾,立在门口,看着过往的人,仿佛世界从来就在这里,从来都是如此,而那些过往人从来只是路过这里。

在山高和永昌的中间,有个村庄叫石碑,因为那里有《西宁王忻都公神道碑》。我们全家一起去看过那块碑,奶奶说,你们说的什么碑我不知道,听老人们说,以前石羊河的水很大,有只神龟在里面游,到了永昌府被一个大清早在河边打水的女人识破真相,就现了原形留在这里了。大家都笑了,我却觉得奶奶的话很有场景感,再看看如今的石羊河,水很小,像条小溪。小时候父母忙,奶奶一直带着我。凉州方言听起来有点硬,但是奶奶一说,我就觉得好。有几年,山高对我来说就意味着爷爷奶奶,因为他们住在那里。爷爷种了一块很小的地,还有一个小果园。果园里有一种青苹果,若放在地窖里,到冬天还是青的,皮很厚,但吃起来很甜,水分很大。爷爷话少,最爱看我吃他种的苹果,还爱问,甜不?我点头,爷爷就高兴得笑,比我更像个孩子。奶奶喜欢种花,院子里种许多花,有芍药,有大丽花。我最爱看牵牛花,夏天疯了似地往上爬,有些都到了房顶上,连成一片,每天早上各种颜色的小喇叭吹吹打打。

山高给我印象最深的植物是白杨树。小时候感觉凉州到处都是白杨树,一律长得很高。爷爷说,你看这杨树,树干桶子口一般粗的长多高,碗口粗的也能长多高,风吹着也不歪。我就想起雷台汉墓公园里的箭杆杨了,它们的树干很粗,需要两三人合抱。这树干其实已经死了,但仍然直直地朝天伸展,根部又发出新的枝干。小时候姐姐常常带我去村西的戈壁滩上玩,大排的白杨树是村庄和戈壁的分界线,杨树上有很多喜鹊窝,那些喜鹊根本不怕人,或许是不怕我们小孩。我们走,就有几只喜鹊跟着我们走。戈壁上空空荡荡,远处的祁连山就越发清晰。有一次,我要姐姐带我去山里,姐姐说,太远了,去不了。但她大学毕业后竟要去福建工作,家里的人觉得远,都表示反对,她还是去了。山高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到外地上学或者打工了,打工的大都在新疆。问原因,说是新疆离得近。我想了一下,论地理距离新疆并不近,可能是一种文化心理吧。老一辈人也总说新疆离他们近,他们把乌鲁木齐乌鲁木。爷爷年轻时就去过乌鲁木齐,还去过其他一些地方,但他说起乌鲁木齐的口气,就像是说起世上最大的城市一般。

后来,凉州和山高的白杨树越来越少,据说是被一种叫天牛的外来昆虫给吃死了。山高的人都买了宽透明胶带缠在树干上,防止天牛从树下往上爬,但是没有用,天牛之所以叫天牛,就是因为它们长着翅膀,能飞。山高人似乎很偏爱杨树,就又买了一种新疆杨栽,它们也长得快,但是人们总觉得和之前的杨树不一样,觉得它们的叶子太青太白,树干也太亮太滑。

白杨树越来越少,山高人也越来越少了。现在,连爷爷奶奶都成了“候鸟”,他们有一大半时间在城里住,只有天热的一段时间才回山高住。有时候,我会担心,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山高成了一座空的村庄,从此不见山高,自然也不见水长。

——原刊《甘肃日报》2019年3月1日,发表时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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