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式丹与玉带生砚趣谈｜王平
中国中央电视台曾在2010 年播出《台北故宫》纪录片，第七集《巧夺天工》列举介绍了十四件国宝级文物精品，其中第四件国宝是“文天祥玉带生砚”。
其实玉带生砚早在康熙三十九年（1700 ）曾经降临宝应，时年五十六岁久试不第的一位宝应秀才曾有幸亲眼目睹，还专为它写诗《玉带生歌》，此人就是宝应历史上唯一的状元王式丹。
王式丹《玉带生歌》据《扬州文库·楼村诗集》卷十摘录如下：
【原文】
文信公旧砚也，铭云：紫之衣兮绵绵，玉之带兮粼粼，凡四十四字。公既殉国，砚归谢皋羽，元未在杨铁崖七客寮中号曰玉带生，门生张宪有诗纪之，今为中丞公宝藏，作歌属和。
铁笛仙人披鹤氅，吹落紫云大于掌。
十二龙宾迎冷光，珊瑚裹定冰丝網。
锡以佳名位上客，肃穆风标自挽仰。
老妇行谣伴岁寒，异代萧條寄遐想。
景炎南下海天孤，相国歌声入莽苍。
粼粼玉带镇相随，鬼火鹃花写哀响。
燕台人去钓台荒，犹傍亭隅奉歆响。
白衣拜起灵禽飞，四友重寻倍悽怆。
( 谢皋羽有兵后访文房四友诗)
丹书小篆故依然，敦卣灵文走魍魉。
赤雾濛濛黑浪翻，掣出蛟螭一千丈。
天生神物竟何归，别有蓬台待幽赏。
昔时山海历崎岖，今日襟怀照清朗。
却笑客寮非比伦，秋声一辈同标榜。
剪得兰根心史香，好与石君熟来往。
（宋公宝藏郑所南墨兰一幅，余谓铁崖客寮中物皆不足与玉带生为伍，当以郑兰配之乃宜耳。）
【评论】
诗文主要介绍了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曾经用过的玉带生砚。文天祥殉国后，玉带生砚归谢皋羽所有。元朝末年被杨铁崖收藏在七客寮中，清初被江苏巡抚宋中丞作为宝贝收藏。玉带生砚跟随文天祥在那个动荡年代里见证了悲凉壮美的爱国情怀。同时诗人王式丹对谢皋羽收藏玉带生砚并祭祀民族英雄文天祥的行为表示敬仰。最后诗人认为七客寮的主人杨铁崖将玉带生砚与其它宝物一起存放与供奉是不合适的，只有宋荦收藏的郑所南只画花叶不画根土的墨兰图才配和文天祥的玉带生砚一起供奉收藏。
朱彝尊在《曝书亭集》中记述：江苏巡抚宋荦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 ）一次在苏州沧浪亭宴请朱彝尊一群文友时，曾拿出了自己收藏的玉带生砚给大家观赏。而据陶金如在《王式丹年谱》中记述康熙三十九年（1700 ）王式丹正月归里后并未外出，所以这次苏州沧浪亭宴客中肯定没有王式丹，王式丹又是在哪里看到玉带生砚并作此诗歌的呢？
据2008 年1月广西师范大学刘万华的硕士学位论文《宋荦年谱》中表述：
（康熙三十九年九月）九日（宋荦）偕儿登高。
重阳已过而雨仍不休，感而作《秋日广陵杂兴八首》，和者累累。
得端州玉带生石砚，赋长歌，儿至赓之，一时名流多有诗。
十二日，于扬州范中淹祠题诗王叔明听雨楼图。
舟泊湾口中，夜吟王士禛诗，有诗纪之。
至白田，夜雨，舟泊，招饮王式丹，乔崇烈诸子，有诗示之。（宋荦在《西陂类稿》卷十六中记述:康熙三十九年九月至白田作诗《白田雨夜次顾黄公贳酒不得韵示王方若乔无功诸子》）。
又据王式丹编辑《楼村诗集》的规律，卷十中的诗词全部是写于康熙三十九年，并按时间先后顺序编排。本篇《玉带生歌》的前两篇分别为《呈大中丞宋公一百韵》和《雨后中丞公招同乔无功介夫朱恭亭宴集因观名画卷轴次白田雨夜诗韵》，后两篇为《中丞公自江都移節宝应为赋八绝句次广陵杂兴原韵》和《题中丞公西陂鱼麦图》。从中可以看出王式丹创作这首《玉带生歌》诗词时，宋荦与王式丹、乔崇烈、乔崇修、朱恭亭等文友一起在宝应白田饮酒、写诗、作画、题款。
从上述各种文献及研究推理，不难得出如下结论：康熙三十九年九月宋荦刚刚得到玉带生砚后爱不释手，在来淮阴、扬州巡视赈灾时，将玉带生砚随身携带至宝应白田，王式丹就是在此期间有幸面对国宝玉带生砚，并写出这传世佳作《玉带生歌》。而宋荦沧浪亭宴请朱彝尊展示国宝的事情应当在王式丹写《玉带生歌》之后。
《西陂类稿》中收录了宋荦写的《玉带生歌》，同时也收录了朱彝尊、宫友鹿、宋至的和作，但令人奇怪的是宋荦并没有将王式丹这首诗收录进《西陂类稿》和诗中，一直推崇和喜欢王式丹诗词的宋荦为什么会如此做呢？是王式丹的这篇诗词品质不够吗？如果是，那有自知之明的王式丹决不会将这篇诗文收录进《楼村诗集》。
问题出在哪里呢？笔者认为问题可能就出在诗歌的最后一段文字：却笑客寮非比伦，秋声一辈同标榜。剪得兰根心史香，好与石君熟来往。（宋公宝藏郑所南墨兰一幅，余谓铁崖客寮中物皆不足与玉带生为伍，当以郑兰配之乃宜耳）。
我们知道王式丹出生于清朝顺治二年（1645 ）是清朝人。而宋荦年长王式丹十一岁，出生于明朝崇祯七年（1634 ）是明朝的遗民。尽管明朝灭亡时（1644）宋荦也仅仅只有十岁，但当时作为明朝遗民的大部分知识分子隐居乡野、怡情诗酒、拒不仕清，以此表示对故国的忠诚和怀念。如王式丹的外父兼老师张輹（輹为异体字，原字是左中右结构，分别为王车王）就是一直坚持反清复明思想的明朝遗民，他拒绝参加清朝科举选拔考试，即使被逼公车进京，终以酗酒黑墨涂卷而归，并写诗明志曰：廿年留得冰心在，一任寒风彻夜吹。张輹却积极鼓励王式丹参加清朝科举选拔考试，教育王式丹要勤奋学习报效国家，并以长女许配给王式丹，一直对王式丹在科场寄予厚望。
王式丹在《玉带生歌》诗的最后提到的诗人画家郑所南就是南宋的遗民。郑所南即郑思肖（1241—1318 ）宋末诗人、画家，福建连江县人。宋亡后改名思肖，因肖是宋朝国姓“赵”的组成部分；字忆翁，表示不忘故国；号所南，日常坐卧，要向南背北。南宋灭亡后四处飘零拒不仕元。郑思肖擅长作墨兰，花叶萧疏而不画根土，意寓宋土地已被掠夺。无根的兰花，寓意南宋失去国土根基。
作为明朝遗民的宋荦，看到王式丹《玉带生歌》最后这一段话正常会作如下联想：王式丹讲只有郑所南无根无土的墨兰图才配与文天祥的玉带生砚为伍，而作为明朝遗民的自己出任清朝官职，自然更配不上与文天祥郑所南为伍了，这是多么痛的无法言表的历史伤痕!
王式丹以赤子之心与人相处，用现代人的话来讲就是心无城府。宋荦已经在自作的《玉带生歌》中写明心迹：安得七客忽邂逅，得余而八重结盟。而王式丹没能注意宋荦内心的复杂心态，必定会引起宋荦不悦的联想，但宋荦出于对王式丹人品的了解，明白王式丹这些诗词本无恶意，并没有怪罪王式丹，自然也就不会将王式丹这首诗歌收录进自己的和诗中。
当然笔者这些看法及观点仅为推理猜测，现实状况是否真实如此并非绝对肯定！其实当时唱和宋荦《玉带生歌》的文人累累，王式丹只是众多文人中的一员，宋荦在集唱和诗时选用哪几首定有他的道理。王式丹唱和宋荦的诗多数会被其选录，这次未选用也许并非如笔者所想，笔者只是希望借此文抛砖引玉，敬请各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下面将宋荦及部分文人为玉带生砚而写的诗词摘录如下，以飨同好。
宋荦《玉带生歌并序》：杨铁崖有七客者之寮，以贮所藏笛琴管胡琴古瓮与研，竝已为七。六客各锡以嘉名，而硏旧寳于文丞相，紫质玉纹，所谓玉带生也。丞相殉国，硏归谢皋羽。转归铁崖。铁崖作志，命门生张宪作玉带生歌。余幸觏竒寳，亦赠以歌。有客有客端州生，家住下岩之老阬。质温以栗静以正，红光烛烛摇日星。紫衣玉带端人相，声价倐然来连城。景炎丞相宿友善，周旋几席侪墨卿。虔州露布曾视草，寳惜不数琼瑶英。柴市殉国客散走，西台血泪同吞声。冬青树罢归何处，抱遗老铁邀作朋。幽寮七客数晨夕，文章之职惟汝承。门人作歌写遗烈，隠然五岳方寸横。古心古貌俨旧服，守玄那绚鸲鹆睛。腰间骊珠四十四，炜煌丞相所赐铭。余也师事宁敢友，如圭如璧亲典型。安得七客忽邂逅，得余而八重结盟。
朱彝尊《玉带生歌并序》： 玉带生，文信国所遗砚也。予见之吴下，既摹其铭而装池之，且为之歌曰：玉带生，吾语汝：汝产自端州，汝装自横浦。幸免事降表，佥名谢道清，亦不识大都承旨赵孟俯。能令信公喜，辟汝置幕府。当年文墨宾，代汝一一数：参军谁？谢皐羽；寮佐谁？邓中甫；弟子谁？王炎午。独汝形躯短小，风貌朴古；步不能趋，口不能语：既无鹳之鹆之活眼睛，兼少犀纹彪纹好眉妩；赖有忠信存，波涛孰敢侮？是时丞相气尚豪，可怜一舟之外无尺土，共汝草檄飞书意良苦。四十四字铭厥背，爱汝心坚刚不吐。自从转战屡丧师，天之所坏不可支。惊心柴市日，慷慨且诵临终诗，疾风蓬勃扬沙时。传有十义士，表以石塔藏公尸。生也亡命何所之？或云西台上，唏发一叟涕涟洏，手击竹如意，生时亦相随。冬青成阴陵骨朽，百年踪迹人莫知。会稽张思廉，逢生赋长句。抱遗老人阁笔看，七客寮中敢怒？吾今遇汝沧浪亭，漆匣初开紫衣露，海桑陵谷又经三百秋，以手摩挱尚如故。洗汝池上之寒泉，漂汝林端之霏雾；俾汝畏留天地间，墨花恣洒鹅毛素。
宫友鹿《玉带生歌》： 胥江潮落白雁飞，谁斮鳌足支坤维。文山独抱砚田出，奋笔屑涕挥雄词。蛟龙不合挂网罟，虎口自脱非人为。三宫衔璧水怒立，正气只欠天扶持。皋父得硯不小用，用代铅筑沙中椎。鲁连蹈海庆卿死，女贞花叶空萎㽔。百年汐社客才散，（宋遺民社名）起輦谷暗阴风吹。此砚阅人传舍耳，铁笛老仙欣得之。紫袍玉帶称上客，玉笥长句尤恢奇。赤城霞起瀑水隔，白虹影貫彤雲垂。至宝纵复有晦显。神物要自无成亏。漫堂夫子方晏坐，一方软玉磨隃麋。時平幕府罢草檄，不須更替庐陵悲。虫虾草木待箋注，门生问字来褰帷。相与联韵效铁体，踏歌先和嬉春詩。
宋至《玉带生歌》： 玉带先生品端洁，夙昔曾讬文山契。紫袍挂体不复变，襟期磊落怀冰雪。初疑巨璞禹凿余，否即女媧搗鍊結。闊才寸許長手耳，波涛澒洞墨花凸。龙尾凤咮何足云，况尔脣全額弗缺。緜緜磷磷渊复渊（研銘中語），四十四字光昭。一从供洒零丁辭，當心忠义磨不灭。文山頽后歎孑遺，頑石坚贞谁见悦。尤物原来耻受憐，握手那肯便成熱。嗣偕臯羽拜諸陵，冬青樹罢分嗚咽。流傳异代落巨手，用翻樂府隨老铁。六客之中名第一，却嗤焦氏秋（铁崖琴名為賈似道故物）非埒。丞相虽同有贤奸，一薰一蕕手澤别。袍笏拜之方許观，天阴只恐蛟龙掣。玉笥題句何凜凜，小儒属和空咋舌。
张宪《玉带生歌》：鸾刀夜割黑龙尾，碾作端溪苍玉砥。花镔铁面一尺方，紫雾红光上书几。银丝双缠玉腰围，翡翠青斑绣紫衣。金星鸲眼不敢现，案上墨花皆倒飞。景炎丞相魁龙榜，抚玩不殊珠在掌。背铭刻骨四十四。血录至今犹可想。谢公古文今所师，西台一恸神血垂。独持老瓦出门去，冬青树边书愤词。天翻地覆神鬼怒，九庙成灰陵骨露。庐陵忠魄上骑箕，流落端生何所寓。抱遗老人生计拙，爱把文章写忠烈。霜毫一夜电光飞，不必矮桑重铸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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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范敬贵
主编：於 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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