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泰|汪家巷和汪家大院

汪家巷和汪家大院

汪泰

高邮北门外有条东西向的大街——东大街,现在叫人民路。东大街上发生的许许多多的故事,成为著名作家汪曾祺家乡小说的源泉。

东大街中段,有条南北向的小巷叫汪家巷,巷长百十米,有七八家门户,住若干户人家。巷子西侧为汪家大院,院内北面是高高大大的汪氏家族祠堂。院子的周遭分别住着我祖辈的二房、四房和六房。

高邮这支汪氏,原为安徽迁来。

上溯到第八十一世(汪起凤公)逝后,其刘太夫人(高邮籍)率子迁至高邮。传至第八十五世成德公(我父亲的曾祖父)。这位成德公生五子,分别为芬、云、恒、宸、棣。老大汪芬有功名,同治丁卯举人。举人为清代科举制度中的乙科(进士为甲科),故称所住之巷为科甲巷。后来弟兄各居他处,唯老三仍住老宅。老三是我父亲的祖父(我与汪曾祺、汪曾炜的曾祖父),名恒,字秉卿。光绪辛巳年恩贡,五品衔,曾任元和县、荆溪县(均属苏州)训导,相当于管教育的官员。

汪家老住宅,原在高邮东大街(人民路),前门位于科甲巷,后门位于竺家巷(即原布厂旧址)。父亲的曾祖父住此处。

父亲的祖父、我的曾祖父在外地为官十余年,估计东大街老宅在他告老还乡后不够居住,即委托二儿子嘉勋(即汪曾祺祖父,我的二祖父,高邮人喊二爹爹)在东大街新巷口汪家巷处修葺新居。并在宅院中立祠堂一座,新居建成后形成汪家巷与汪家大院。我的曾祖父、母于苏州告老后即居住于此。

我的曾祖父汪恒共生六子,分别是嘉言、嘉勋、嘉元、嘉禾、嘉庠、嘉善。其中,老大嘉言、老三嘉元、老六嘉善的后人现均在外地;老二嘉勋,为汪曾祺、汪曾炜祖父;老五嘉庠,毕业于北京工业学校(北京大学前身),早逝,无后;老四嘉禾,字有谷,为我的祖父,毕业于江苏第二农业学校,毕业后自苏州随父母返乡高邮,曾任小学教师,后任高邮蚕桑试验场场长、高邮电话公司经理(属商办股份公司),至抗日战争开始。抗战后因不愿为日本人做事,即闲居在家。新中国成立后,他以开明人士被高邮县政协接纳为政协委员。

儿时(上世纪五十年代)记忆中,祠堂很高大,里面的老爷柜上排了很多神龛牌位,正面墙上是否有先人图像,不记得了。最深的感觉是,房子里黑魆魆的,有点阴森。我们不敢进去,也不敢正视里面的物件。祠堂外一面大大的照壁,照壁很厚实,很精致,边角有砖雕花纹。院子很大,有水井两眼,树很多,高大的榆树紫薇桂花桃树梨树,石榴树,还有花椒树,一年四季,树上的花儿轮着开。

祠堂西北侧,为我祖父的六弟(我的六爹爹)居住,那是这群建筑中最好的房子。六爹爹一家于1949年前就离开高邮去了苏州,房子后来成了“十六联”(城北医院前身)的医生宿舍。

大院子的东对过,即汪家巷东侧南面建筑为汪长生之宅。汪长生是曾祺的伯父,曾炜的叔父。长生早逝,该由汪曾炜过继给婶婶,但二伯母喜欢曾祺,于是,曾祺、曾炜兄弟俩都过继给了长生夫人,即后来汪曾祺文中所说的派继、爱继之由来。汪长生的宅院由曾祺、曾炜共同继承。曾祺、曾炜早年就外出上学,曾炜自出去后再也没回来过,他成了一位救人无数的胸外科专家。(我曾与这位堂哥有过一面之缘。)那个建筑群后来做了城镇公社的造纸坊,生产粗糙的手纸,每天都要把一张张叠着的纸揭下贴在墙上吹干,贴满一条巷的黄草纸,成了汪家巷的一个特色。造纸坊排出的污水,染臭了汪家巷南面向东淌的一条河。

大院的东侧,是老四(我的祖父汪嘉禾)的居住地,这却是建筑群里比较差的,墙体都是碎砖砌的。记得小时候,常见祖父找木头给危险的地方打顶加固。

印象中,大院是孩子的乐园。大树,各种说不出来的花,野草,还有我的奶奶开出来的一小块一小块地。四季里长了青菜,菠菜萝卜,苋菜,番瓜,玉米,黄豆,蚕豆,麻,还有麦子。那时不懂事,与邻居小孩到地里偷拔奶奶种的菠菜,用东西揩了又红又长的根,然后嚼之,赚那点儿甜味。地里的这些产出帮我们度过了困难的三年。还记得奶奶的两个发明,她把又黄又干的菜叶用水泡开再吃,她把收下的黄豆炒熟磨成豆粉,做菜时舀两勺当油。

后来的大炼钢铁,院内砌起了几座小高炉,就地取材,放倒了大树,日夜烧得红了半边天。最后是什么结果,我们还小,也不知道。

汪曾祺写东大街上留在他脑子里的人和事,使这条大街很出了名。他在《珠子灯》里写道:还不时听到一串滴滴答答的声音,那是珠子灯的某一处流苏散了线,珠子落在地上了。看到这里,我的心仿佛被拎了一下,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的共鸣呢?因为,在我住的房间里,很小时就见得吊着一盏大灯,灯四周挂了好多长长的深绿色的玻璃珠。珠子只有绿豆大小,不是滴溜滚圆的,灯因常年不用,上面落了好多灰,也不敢打扫,时间长了,线朽了,偶尔能听到珠子坠落地板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每次,我都要好奇地捡那散落一地的绿玻璃珠。看到《珠子灯》里的这个描写,脑子里浮现的就是我家房间里的这个情境。

幼时的我,在高邮、泰兴两地辗转。1964年夏,祖父母老了,我随母亲再回高邮。回来时大院里正在动工,陆续砌了几栋平房,安排了好多住家。祠堂早做了县水泵厂工人宿舍。这次动工,把祠堂前的照壁拆了。(可惜!)大院的形还在,刻着“汪氏宗祠”的那块汉白玉石,被垫在院子南大门的地上,任人进出。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拆平房建楼房搞开发,我们的老屋,汪家巷和汪家大院的点滴痕迹全无。心中懊恼的是,竟没想起把那块“汪氏宗祠”的石碑保存下来。如今,那块承载着多少历史的石碑在哪里呢?

来源:今日高邮 2019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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