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之千年省署?——“督军府”沿革探析

山西省政府曾驻地、名列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督军府旧址”,近年来,成为省城太原各界关注的“亮点”和“热点”。网络报端,常见长短不一的“介绍性”文字、“专题性”文章、“综合性”报道。虽多属因因相袭,然不乏其篇。至于街谈巷议,更是津津乐道,耳闻不绝。然而,认真读、仔细听之后,深觉主旨虽好,但臆测者有之,讹传者有之,无中生有者亦有之,时日既久,造成不可小觑之误导,甚至或多或少地影响到有关方面的设计者、实施者、管理者、决策者。出于一个太原人的责任,兹不揣冒昧,一陈管见,提出质疑如后,逐一商榷之、辨析之。

█ 督军府旧址文保碑。张向东摄

质疑一:这个省级文保单位,“北宋大将潘美曾在此扎营作帅府,后为(并)州治,(太原)府治”。

质疑二:是“一千年没有挪过地方的省级行政中心,在全国恐怕也不多见”。

质疑三:“金朝为河东路治”。

质疑四:“元代为(山西)行中书省治”。

一 无法确定宋潘美帅府与民国督军府旧址在同一位置

凡系统撰述督军府旧址历史变迁的文章,几乎异口同声,众口一词,有曰:“太原督军府,历史悠久,脉络清晰,北宋之前,这里是晋文公重耳庙,北宋时期改建为大将潘美帅府。”有曰:“督军府始建于北宋初期……北宋大将潘美曾在此扎营作帅府,后为州治、府治。”有曰:“督军府,北宋以前曾为唐明镇晋文公庙。”

█ 公元982年重建太原城的北宋大将潘美

依据是什么?见之于何载?有何物可证?每位作者都不曾说,也没有引征史料,更没有采用史籍原载。他们的依据可能来自《老学庵笔记》(后简称《笔记》)吧。《笔记》的作者,是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他在襁褓之时,北宋为金所灭。即长成入仕南宋,对金主战,时时盼望“王师北伐,收复中原”。那句脍炙人口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至今广为传颂,正是他的传世之作。晚年的陆游作此《笔记》,专载遗文轶事,考订诗文,间采民间传说。在《笔记》的第九卷,就收记了一段事关北宋之初太原的轶闻。此不揣繁琐,原录于后:

太宗太平兴国四年(979),平太原,降为紧州,废旧城,徙州于榆次。今太原则又非榆次,乃三交城也。城在旧城西北三十里,亦形胜之地,本名故军,又尝为唐明镇。有晋文公庙,甚盛。平太原后三年,帅潘美奏乞以为并州。从之,于是徙晋文公庙,以庙之故址为州治。

这是宋人记载宋初太原地方史事,鲜有之史料,近乎孤例,字虽仅百,却弥足珍贵。是文言简文白,意赅易懂,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交待得清清楚楚。用现在的话说,关键词有:平太原、徙州榆次、唐明镇、晋文公庙、美乞为并州、以庙址为州治。个中与后来的“督军府”没有丝毫瓜葛,怎么就能成为督军府千年沿革之源头呢?唐明镇确址尚且难于准确定位,镇上的文公庙所在又如何指定?至于后人说潘美在文公庙建帅府,《笔记》既无明说,也无暗喻。此说,岂不成主观臆断、无本之木?似有捕风捉影之嫌。

即便文公庙是为后来潘美之帅府,再后来又成为“并州之治”“太原府之治”,那又与“督军府旧址”有什么必然之关系?又怎么能断言时隔千年的两个非同等级衙门,是建在同一遗址上呢?辛亥革命建立的是“山西军政府”,一直到五年之后的1916年,北洋政府才授予阎锡山督军之职,山西军政府才可能更名山西督军府,成为民国北京政府最高的省级地方政权建置。而北宋时期的最高地方行政建置名“河东路”,无论是“并州”,还是“太原府”,都是河东路所属的二级地方政权,怎么能与民国省级的“督军府”相沿革呢?

二 “河东路”是宋代的最高地方行政建置

中国的行政建置制度,起始于郡县制,经过了州郡县制、道州(郡)县制、路府(州)县制、省路府(州)县制、省县制、省市县制的历史沿革。两千多年来,曾经有过两级制、三级制,甚至四级制的变革。不少关于山西督军府的文章,都毫无例外地撰述了督军府的历史沿革。可能是对我国古代行政(区划)建置史不甚熟悉,故而在文章中,缺失了宋代在今山西土地上,实施过“河东路”这个建置,而是将其张冠李戴到了金代。其实,金代没有“河东路”,只有“河东南路”和“河东北路”。

《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宋代卷》在第一章中便说:“宋代地方推行三级行政建制,于州(府)、县两级之上设路。”“在路级设置了转运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与安抚司四大常设机构。”以“婚田、赋税属之转运,狱讼、经总属之提刑,常平、茶盐属之提举,兵将、盗贼属之安抚”(《庆元条法事类·卷四》)。有宋一代,始终坚持“朝廷之令,必行于转运司;转运司之令,必行于州(府);州(府)之令,必行于县;县之令,必行于吏民”(《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五十六》)的原则。这样,作为地方最高一级的“路”,所设的“四司”之一“转运司”,便成为一路之最高衙门,转运司的治所所在地,便成为一路之行政中心,“转运司使”,便成为一路之最高行政长官。从简而论,宋在今山西地域上设置的“河东路”,乃是最高地方行政机构,驻地乃是政治和行政中枢。在敲定民国山西督军府,是“一千年没有挪过地方的省级行政中心”这一结论时,先须将其与千余年前的宋“河东路”,同等同级对应相符,才能说正确,而不是与“潘美帅府”及“(并)州治、(太原)府治”,随意错位对接的主观臆测。

再说,宋河东路转运司,虽与民国山西督军府,同属不同历史时期的最高地方行政建置。但是,民国山西督军府,治地在太原,而宋河东路转运司的治所,却不在并州,也不在太原,而是在潞州,在后来的隆德府。宋并州在升置为太原府前,是河东路所属十七个州之一,而且才是个低级的“紧级州”,州治初设于榆次。潘美所建太原城,开始连设州治的条件都不具备,怎么能成为河东路的路治呢?虽然后来潘美请求皇帝,徙并州治于自己新建的太原城。太宗应允。再后来并州升置为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司也设置于太原,但经略安抚司仅是“四司”中安抚司的全称,是最末之司,只管一路民兵之事,怎能与转运司同日而语?加之,赵宋朝廷恨透了北汉的反抗、太原人民的不屈,将一国之都、举国重镇,火烧水灌,化为废墟,又怎会将一路之治、国之封疆,设置于太原?那些撰写有关“督军府”文章的同道,或许正是忽视了这些缘由,方才错把“帅府”“州治”“府治”当路治,误下“千年省级行政中心”之结论,从一开始便把大厦,建在了子虚乌有的沙基之上。

三 金代没有“河东路”之置

公元1125年(金天会三年、宋宣和七年),宋金缔结“海上之盟”,南北夹击,共灭辽国。灭辽后,金背约,拒还云燕十六州,并以宋纳辽降将张彀为口实,分兵东西两路伐宋。懦弱之赵宋在金军野蛮攻伐下,除西路军受阻太原之外,广失北土,京师汴梁(开封)被围,国祚危旦。无能之宋,为保全国都汴梁,更为保住自家王朝,遂屈服于女真之淫威,割让太原、大名河间三府之地,换得苟延残喘。北宋河东、河北东、西三路“三镇二十州”(《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十八》),尽入金人之手。

天会五年(1127),金太宗大体略定宋河东路之地,两年后,将宋河东路一分为二,“以平阳府为河东南路,太原府为河东北路”(《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三十二》)。金河东北路以太原府为治所,一直到金兴定二年(1218),被蒙古军攻陷,一共存在了九十个春秋。曾有不少人以为宋金两代,都以路为最高地方行政建置,宋灭后,宋之河东路被金袭用,当无问题。但史实却是,金朝为巩固既占之宋土,遂废河东路,将宋太原府及忻、代、宪等六州,从原河东路划出,与辽之西京道朔、应、东胜等州,合而为一,新置河东北路。河东北路治所设太原府阳曲县境潘美所建太原城。而此时的阳曲县治并不在太原城中,仍在旧址(今阳曲木井城)。一直到天会年间(1123-1137),才“移治于郭下”。这个“郭下”,乃指金太原府城内西北隅旧县前街之北。

金河东北路既以太原府为路治,太原城便成为一路之政治、行政中心,但是,河东北路衙署、太原府衙署,地处太原城何处、何地?史无确载,之后也没有遗址发现,尚属待考之谜。想当然地把它与明清的“山西省巡抚衙署”,再后来的“督军府”,风马牛不相及地沿革在一处,似非实事求是之态度,恐贻笑于前贤后达。

四 元代没有设“山西行中书省”

我国地方行政建置中的“省”和“行省”制度,是元人建创的,经明、清、民国,一直沿用至今。在元代之前无“省”制,自然也无省和行省的设置。元世祖忽必烈临帝位后,“分天下为十一行省。以山东、西,河北之地为‘腹里’,直属于中书省”(《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元代卷》)。另设立十一个行省,分别是岭北行省、辽阳行省、河南行省、陕西行省、四川行省、甘肃行省、云南行省、江浙行省、江西行省、湖广行省、征东行省。个中并没有许多同道所说的“山西行省”。可见元代“山西行省”完全是一个伪命题,是个无中生有的产物。

史载,今山西省在元代,非行省而是直隶于中书省。上文中所述的“山东、西”,乃指太行山之东和之西,包括西至黄河东至渤海的广袤之地;“河北”则指黄河之北的今河南一部和河北全部的平原沃野。这广阔的被元代统治者称之为“腹里”的地区,是元大都环周的京畿要地,元帝不设“行省”划归封疆大吏管,而要直控在朝廷,为之专设了“中书省”管理,简称省。

但是,这个“腹里”实在太大了,直接由中书省管,难度颇多。于是,元朝廷便在中书省下,设置了“道”的机构,在黄河之东、太行山之西,增设一层“河东山西道宣慰使司”;在太行山之东、黄河之东,增设了山东东西道宣慰使司。它们隶属于中书省,等级低于行中书省,不是一个独立的行政建置,却有相对的管理权限。这里我们只简要阐述“河东山西道”。

元河东山西道,不是一个独立的行政政权建置,它没有行中书省那样的管辖权、治理权,不是国家的封疆大吏,也不能说它所辖的区域是行政区划。但它所属的路、州、县三级建置,却与行省一般无二。河东山西道以下辖三路:大同路、太原路、平阳路。大同路领一录事司、五县、八州;太原路领一录事司、十县、十四州;平阳路领一录事司、六县、九州。三路中人口和土地,大同路最小,但是,河东山西道的治所“宣慰使司”,却设置在大同路。这样便确定了河东山西道的政治、行政中枢,在大同路,而不在太原路,更不在平阳路。应该说有元一代,河东山西道是中书省的一个派出机构,下属各路只设“录事司”。元河东山西道建置,低行省建置一级,无法与金河东北路同级对接,更何况道下所属的太原路?怎么能说元代太原路是属于“千年以来省级行政中心”呢?或许持这种观点的人,是因误以元代曾设过“山西行省”,而错得结论。但即如“空中楼阁”之喻,没有接地的基层之础,何来之虚幻中的楼阁?于是,妄断,蒙哄了自己,也误导了众人。所谓元代太原为山西行省治所、“督军府”的元代功用、乃为是时省级行政中心的臆测,成为向壁之言,那个千年不曾挪窝的省级衙门之说,顿时土崩瓦解。

五 以讹传讹的“元山西行省”

有元一代,本没有设置“山西行省”(全称“山西行中书省”)。但是,大大小小的文化人,有名无名的撰著者,在数年之中,举凡著文“督军府”,几乎都说元代设置了“山西行省”,下笔之沉稳,语气之坚定,没有半点含糊。难道大家都错了?真是“三人成虎”,从来比较自信的我,开始动摇,开始自疑。再钻进故纸堆里,真正弄个水落石出。

说元代行省建置,最可信、最具权威的史籍,非二十四史中之《元史》莫属。《元史·卷五十八》有载:“立中书省一,行中书省十有一:曰岭北、曰辽阳、曰河南、曰陕西、曰四川、曰甘肃、曰云南、曰江浙、曰江西、曰湖广、曰征东,分镇藩服。”与《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元代卷》所述,无一不同。

还是《元史·卷九十一》说:中书省下辖有“河东山西道”,道之职官名“宣慰使”,其“衙署”称“司”,合起来称“河东山西道宣慰使司”。“宣慰使,掌军民之务,分道以总郡县。”“宣慰使司,秩从二品。”“河东山西道宣慰使司,大同路置。”正史所载,一目了然,这一段史料告诉我们:元代没有设置“山西行省”,只是在与行中书省同一级别的中书省下,设置了“河东山西道”,道员“宣慰使”,衙署“宣慰使司”,治所设于“大同路”。太原路虽隶河东山西道下,但不是道治所在,所以不是河东山西道之中枢。所谓的“元山西行省”“行省治太原路”,乃是子虚之言,向壁之事,从无中所出。所谓“一千年没有挪过地方的省级行政中心”之讹传,风行了不少时日。

讹传之源,似乎来自地方志乘。元代志乘,有关山西、太原者,似无存。最早的本子,幸存于明初的《永乐大典》之中。被《永乐大典》辑入的《太原府》,乃其“孑遗”。《永乐大典·太原府五·公署》载:“《太原志》,山西布政司,理理所、军需库、丰赡库、大盈舱(布政司下设机构),晋相府,玄都观,以上并在府东北隅。”一句“并在府东北隅”告诉我们,《太原志》所载的这段内容,是明太原城扩建之前的事。因为太原城扩建后,城之东北隅,只有晋王府城,而无任何衙署。是时,在宋太原城中建起的明山西行省政权,最高公署是“山西布政司”。那时还没有什么“巡抚”“巡按”的设置,更谈不上其“衙署”。

《永乐大典·太原府》之后的太原志乘,便数万历《太原府志》了。此志《卷六·衙署》云:“山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府治东。洪武初因元中书省改建。”元代中书省,设国家“腹里”,署在国之大都(今北京),怎么在明初太原府东,新建的山西布政司署,却是“因元中书省改建”呢?查《元史·卷九十一》载:“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治冀宁路(原太原路)。”请注意,这个“肃政廉访司”,有“司”而无“使”,是为中书省派出的监督查访地方官员的刑律机构。查访时间无定,差员无定,故称“肃政廉访司”,而不是“肃政廉访使司”。

元中书省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设治于太原路,治所便在后来的“督军府旧址”。直到元亡,朱明王朝“析中书省”,在元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治地,新置山西行省,其治署“山西承宣布政使司”,便在元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治址改建。万历《太原府志》修撰者,将元中书省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治地,简记为“元中书省”,只是因失之于过简,有失精准,并无错讹。

逮时下,撰述“督军府旧址”之作者蜂起,他们或是读万历《太原府志》时,失于粗略,误读“元中书省”为“行中书省”,在引入己文中,出现一字之差;或是以为万历府志勘校失慎,把“行中书省”,错作“元中书省”,遂自以为是,径自改了过来,铸成错讹;也可能更多的作者,根本就没有读原书,而是“袭用成文者”,不问对错,照抄而已……因而以讹传讹,以假为真,谬迹传流。

上述研析,应该是得当的、中肯的。因为还有前人为科,有与今同样之失误。请看雍正《山西通志》之《三十七卷·公署》,便在“布政使司”条下,误载为“署在太原府治东,旧为元行中书省署”。完全是在照抄万历《太原府志》等志乘时,误加“行”字,使“中书省”,变成了“行中书省”。诸如此类失误,还有乾隆《太原府志》、顺治《太原府志》,以及上世纪80年代新编修的《山西通志》等,不一而足。

六 明代“布政使司”与“巡抚都察院”

公元1368年,朱元璋统一江淮、湖广,定鼎南京,建明王朝,开元洪武。随之,大举北伐,攻克元大都,驱逐元顺帝于草原大漠。新王朝在国家政区建制方面,废弃元中书省,袭用行中书省制,废路而复用宋代府制。洪武二年(1369)四月,裁撤元中书省,将其直辖之“腹里”广袤区域,一分为三,分别建置了山西行中书省、山东行中书省、北平行中书省。行中书省,简称为行省。洪武九年(1376)又将“行省”之名,改为“承宣布政使司”,省级本质未变,日常仍习惯使用“行省”之名。

马上皇帝朱元璋,为加强中央集权,防止地方高官权大放纵,末大不掉,遂对行省建置实行“三司分权”,设置都指挥使司(都司)、承宣布政使司(布政司)、提刑按察使司(按察司),分掌地方军事、行政、监察刑法之权。从形式上看,颇有宋代路制的影子。但剔除了宋代互相制约、掣肘削弱地方治理功能的弊端。这种分治而不掣肘的“三司之制”,以布政使司及其所属的府、州、县,为地方政权之主干。从朱皇上亲颁的《承宣布政使诰》所言:“朕有天下,更行省为承宣布政使司。所以承者,朕命也;宣者,代言之也;布者,张陈之也。所以政者,军民休戚,国之利病;所以使者,必去民之恶,而导民之善”,便可看出,明王朝治理国家,乃以布政使司来实现政令下达、管理民众之目的。以官名“布政使司”作最高地方政权之名,足可知三司中,布政使司地位最尊,品秩最高。

那么,明初山西布政使司之衙署,座址于哪里?志乘说得清楚:“山西布政使司,府治东。洪武初因元中书省改建。”(万历《太原府志》)元代中书省在太原有什么衙署呢?前文已述,有“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毫无问题,明初山西行省衙署,便是“布政使司”,它就新建在元“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的故址上。须说明的是,在明代之前的宋、金、元时代,此故址上,绝无类似省级的最高行政衙署。去掉这三四百年的时间,这里所沿革过的“省级”官署,只能是起始于明的山西布政使司,迄今最长六七百年。

明代在省级地方建置上实施的“三司分治”之制,运行到第四位皇帝、明仁宗朱高炽时,体制之不足,日益明显。三司分治之优势是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互不干扰,工作效率增进。但是,三司之长,虽有尊卑,但鼎立平行,互不统摄。一旦出现重大突发事件,极不利于统筹处理。于是,洪熙元年(1425)朝廷始委任重臣,临时差遣,因事因地而设,事毕复命,或即或撤,取名巡抚。巡抚虽品高、权重,却属临时差遣,处事无衙,行无定址,时间长了,难成体统。于是,在第五位皇帝、明宣宗朱瞻基临大宝后的宣德三年(1428),改巡抚一职为定制。此后之巡抚,统管两个以上行省。首位巡抚于谦,即巡抚山西、河南两省,名曰“山西河南巡抚”。未几,朝廷再次改制,一行省委一巡抚,为全省最高长官,位在“三司”之上,代表皇帝总揽一省一切军政大权。于是“山西巡抚”正式产生。

█ 首任山西巡抚于谦

据地方志乘载,山西巡抚衙门,规范的称谓应该叫“巡抚都察院”,简称“都察院”,也有称“巡抚都院”者,还有称“抚署”等等。对山西巡抚衙门的建址,雍正《山西通志·卷三十七》便载:“巡抚都察院,署在太原府治之东,鼓楼之北。明宣德三年设,巡抚山西、河南二省。后遂专设建署。”其它多部志乘,也如此所载,都出一辄。

据此,明宣德初年,在山西行省之治太原府,为山西巡抚建起了“省署”,其址在“太原府治之东,鼓楼之北”,与元代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明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在同一地址上。实实在在分析一下,便可得出结论:巡抚之职初置之时,是朝廷派出大员,随旨差遣,事毕即回京复旨,无需什么专门的衙署,行止当依托布政使司安排。而驻在布政使司衙门,则是最省事、省心,也非常方便的地方。逮巡抚定制为一省最高官员,成为代皇上总揽一省之军政要员,官称“山西巡抚”之时,其衙门选址,必在省城太原最显赫的位置。此时,似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当时晋省最大的衙门山西布政使司,让位、搬迁,还不能远离“抚署”;一个便是减缩布政使司占地,把最好的地方给“抚署”空出来。

好在当初山西布政使司占地颇广,空出“抚署”所需之地,正是为上司排难减忧之机,何乐而不为。于是布政使司无需搬迁,只是向东移移即可。于是,山西抚署——巡抚都察院,便于宣德三年夏秋交替之季在太原府治之东,山西布政使司之西,鼓楼之北,问世于太原大地。

█ 抚绥全晋坊。太原道注:此坊原位于督军府大门东侧,新建文武为宪坊时在牌坊的一面刻上了抚绥全晋

七 从清“抚署”到民国“绥靖公署”

有清一代,行政建置,全袭前明,仅将“承宣布政使司”和习称“行省”,减为一个字“省”。至于省设各级衙署,仍在故治之地,名称也一仍其旧。当然从晚明开始,还增加了几个俗称,巡抚尊称“制台”,巡抚都察院便俗称为“制台署”或“制台衙门”;布政使称“藩台”,布政使司便称为“藩台府”或“藩台衙门”。

█ 清末由鼓楼北望山西巡抚衙门,由南至北依次为帽儿巷、照壁、文武为宪坊、抚衙大门、巡抚大堂(今渊谊堂)、梅山

█ 文武为宪坊。太原道注:1907年10月,法国汉学家沙畹拍摄的山西巡抚衙门,拍摄地点大致在今天食品街北口的西北侧,前景为文武为宪坊,照片左下角的建筑为山西巡抚衙门的大门,当时还只有一层

█ 提督三关坊。太原道注:1907年10月,法国汉学家沙畹拍摄

█ 清末的山西巡抚衙门大门。太原道注:照片右侧文字备注:山西抚院大门口,光绪庚子杀害基督教士即在此处

巨变是从民国开始的。宣统三年(1911)10月29日凌晨,辛亥太原义举,在狄村打响第一枪,义军总司令姚以价率起义新军,奇袭首义门,攻克新满城,勇夺巡抚署,击毙陆巡抚(太原道注:著名音乐人高晓松为陆巡抚后人,详见升职令竟成催命符,山西末代巡抚陆钟琦的家族悲剧)。上午七时,光复太原全城,组织山西军政府。阎锡山则被推举为山西军政府首脑“都督”。据当年参加义举的革命党老人所写的“文史资料”讲,在清巡抚衙门,挂起了“山西军政府”的竖匾。两千年封建帝制,寿终正寝,明清两代延续了483年的山西巡抚都察院,一朝突变为“山西军政府”。

然而,风雨飘摇中的清政府,很快于11月24日,任命张锡銮为山西巡抚,兵向娘子关,欲颠覆新生的山西军政府,阎锡山等却首鼠两端,北奔忻雁,山西军政府夭折,清山西巡抚死灰复燃。数月后“南北议和”,1912年4月,袁世凯复命阎为山西都督府都督。未几,阎锡山致电袁世凯,请撤山西都督府。袁模棱两可,却电令嘉奖了阎。一直到1916年北洋政府段祺瑞任命阎锡山为山西督军,于是元以来肃政廉访司,明代布政使司,明清两代巡抚都察院,辛亥革命之山西军政府即山西都督府,被北洋政府之“山西督军府”所取代,沿用了数百年的古衙,有了“督军府”的新称。

█ 民国初期,各省军事长官称为都督,1914年改称将军,1916年又改称督军,还曾有过督办、督理之名。

民国十九年(1930)五月,“中原大战”爆发。历时四个月,冯、阎联军败北,蒋介石通电全国:阎锡山罪大不赦,必须无条件下野;晋、绥两省军政,由奉军张学良节制。阎锡山输得精光,声明“释权归田”,不再是山西督军,不再是山西省长,十一月四日,离开山西,出走大连。“督军府”,存在十余年后,名实俱亡。

“中原大战”之后,蒋介石划全国为若干“绥靖区”,民国二十一年(1932)二月,太原绥靖公署在督军府址挂牌成立,阎锡山多方与蒋疏导,南京政府网开一面,委任阎氏为太原绥靖公署主任,总管山西、绥远两省军政。至此,阎锡山因祸得福,东山再起,从老家五台河边返回太原,走马上任,在旧址新衙由原来的督军、省长,摇身一变成为太原绥靖公署主任。太原绥靖公署,作为一个以晋、绥两省之地为“绥靖区”的军政衙门,自此一直挂到了1949年4月24日太原解放,回到人民手中。去掉沦陷于日本侵略军的八年,整整又是二十个春秋。这二十年中,与“太原绥靖公署”这块牌子左右对称、相伴为邻的,还有一个山西行政机构的牌子,时而为“山西省行政公署”,时而为“山西省政府”。但是,在中华民国的三十多年中,战事多于和平,军事重于行政。位于山西最高衙门西边的“山西省行政公署”或“山西省政府”,一直屈居于位于东边的那块牌子之后,至于“山西省省长”这个官职,时而由阎氏兼任,时而由他人充当,总之,在号称“土皇帝”的阎锡山面前,只能俯首帖耳,充作附庸。

█ 上世纪三十年代,督军府大门改建为二层门楼

█ 日伪时期的督军府大门,门口的牌子换成了山西省公署

█ 民国出版物上的一组日伪时期的督军府照片

█ 1948年7月26日,国民政府慰劳团来并慰问山西军民,随行中央通讯社记者拍摄的此时的督军府大门前景像

█ 民国时期站在鼓楼北望督军府,由北向南中轴线上依次为督军街、照壁、文武为宪坊、督军府大门、一楼(渊谊堂)、自省堂(梅山会议厅)、进山楼(梅山钟楼),远处还可以看到天主教堂。本文部分图片转载自高楼迷

八 山西省人民政府时期

1949年9月1日,山西省人民政府与中共山西省委、中国人民解放军山西省军区,同日正式成立。中共山西省委、山西省人民政府,合署办公址,选在了元至元二十六年(1289)、元世祖忽必烈创置的“中书省”“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明洪武二年(1368)、明太祖朱元璋创置的“山西行省”“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明宣德三年(1428)、明宣宗朱瞻基创置的“山西河南巡抚都察院”,清宣统三年(1911)、辛亥革命太原义举创建的“山西军政府”驻地,民国五年(1916)、北京(北洋)政府段祺瑞执政改称的“山西督军府”驻地,民国二十一年(1932)、南京国民政府批准晋、绥“绥靖区”成立的“太原绥靖公署”驻地。一直到上世纪的1987年,中共山西省委迁入新址。2017年山西省人民政府迁入新址。这座历经元、明、清、民国、共和国,历朝历代728年,其中包括属于省级衙署的649年的地方行政衙署,终于洗去过往的兴衰与繁蔽,真正地回到它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行列。

█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省政府大院

█ 督军府南大门现状,从院内南望,门内叠加了1937年同角度的文武为宪坊照片

█ 2008年元宵节期间,大院的花灯展对全体市民开放,许多市民第一次走进了这个大院

█ 2017年9月2日,山西省人民政府从督军府旧址搬迁

简短的结论

如今正在大兴土木的“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督军府旧址”,不是一个千年没有挪过地方的省级行政中心,此其一;北宋的潘美帅府、之前的晋文公庙、后来的并州治所,没有一个是省级行政建置,此其二;说潘美帅府、晋文公庙、并州治所,故址在今“督军府旧址”,证据欠缺,多为臆测之说,此其三;金朝无河东路,所谓金代河东路之说,乃宋冠金戴,且金代河东北路治所在“督军府旧址”,既无证据,也不合史实,此其四;所谓元代山西行省说,无中生有,确为不实之词,此其五。

应该说,元代中书省河东山西道肃政廉访司故址,在“督军府旧址”,但肃政廉访司是隶于中书省之下的监察机构,既不属行政机构,也不达省级规制。“督军府旧址”上的历代省级行政建置,起始于明洪武二年的“布政使司”,历经明、清两代的“山西巡抚都察院”,民国“山西军政府”“山西督军府”“山西省行政公署”“太原绥靖公署”,共和国“山西省人民政府”,迄今时长达649年,这在举国之内可能也是罕见的。

█ 2018年,修复进行中。摄影:张向东

末了,提一点不成熟的建议,所谓“督军府”,在整个649年的历史上仅有十几年的比重,前难与明清“巡抚都察院”类比;后不能与共和国“山西省人民政府”同日而语;更不能和明清两代“布政使司”对等而言。理应调整。学习北京将明清两代皇家紫禁城取名“故宫”的理念,将这一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更名为“明清抚署”,可能更确切些。且据说时下的修葺工程,已经将民国时期及之后的增建、补建、拆建,大部拆除,按明清时代的有关资料和建筑布局,复建了关帝庙、酂侯祠、內署院、御书楼等建筑,如是,仍名“督军府旧址”则更欠周全,需严密思考,求实斟酌。

本文转载自《太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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