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半：鸳鸯石

作者：金明半

曾经在朋友的书案上看到过一筒状的水晶瓶，瓶内装着两枚圆润光滑的石子，一枚烟岚，一枚淡紫，朋友性情地给它们取名叫做“鸳鸯石”。

朋友说，鸳鸯一生忠贞不渝，一方不幸死亡，另一方也不再寻觅新的配偶，而是孤独凄凉地度过余生。我这两枚卵石，看来这辈子是不会分开的了，所以，我给它们取了这个名字。

这让我立刻想起儿时看过的，在池塘水面上成双入对、相亲相爱、悠闲自得、风韵迷人的鸳鸯们。它们或紫花，或蓝黄，或柴色，或黑白，时而跃入水中引颈击水，时而追逐嘻戏并肩觅食，时而又爬上岸来，抖落身上的串串水珠，用桔红色的嘴精心地梳理着华丽的羽毛……这样的情景一直温馨成内心深处一方美丽的家园图画。

朋友说这还真的是缘分呢！这两枚卵石子是朋友在太行山习画采风时，在山涧小溪里面的偶得。

朋友得意地说，那时正值盛夏，浅溪濯足，足底顿感鱼儿跃动，吓一跳，抬足弯腰低头，细看，是两枚卵石被自己踩得滑动，弯腰捡起，仔细端详竟是两枚大小般配，颜色冷暖相宜，令人越看越有味道的鹅卵石，回家后把两枚卵石清洗的纤尘不染，同时装在一只直筒无色的水晶瓶内，在瓶中蓄以纯净水装饰，果然若书中所说，石在水中更显其魅力迷人，两枚卵石相牵相伴，不弃不离，安然若梦的样子，勾起了人们多少美好的想象，便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是啊，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说鸳鸯雄鸣曰鸳，雌鸣曰鸯，止则相偶，飞则相双……鸳鸯是忠贞鸟。

正因为此，千古走来，鸳鸯的身上寄托了人们无限情思。

记得汉朝《乐府（华山畿）》中说，南朝宋少帝时，有一书生从华山畿经过，偶遇一女子，十分爱慕，便思恋成疾，缠绵而死，那女子听说书生因她而死，竟无泪光弹洒，而是盛装作歌，随后纵身扑入棺内，与士子双双越过人世的重重云烟，飞到天尽头。

还有，初中课本的《孔雀东南飞》中有“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的词句，表明焦仲卿和刘兰芝托生鸳鸯，幻化为石，形神必肖，巧夺天工，在福建南平、广东东平各有一对鸳鸯罄石，“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成为挚诚相爱祈求婚姻幸福的象征。

看到朋友的“鸳鸯石”到让我有些恍惚，顿感《乐府（华山畿）》的书生女子和焦仲卿刘兰芝就是这瓶中的鸳鸯石了。

书生和焦仲卿如烟岚一般香魂飘散凝结沉淀若水晶瓶中那颗淡蓝卵石，女子和刘兰芝则若红豆泣血而随，那颗淡紫的卵石就是这样的女子幻化而成的吧。它们盛在这水晶透明的瓶子里，单纯透明，彼此相照，厮守着一个久远美丽的时空，诉说相爱生生世世的决心。

于是，对朋友从溪水里捡回来的“鸳鸯石”有些刮目了。

鹅卵石面容明朗，坦诚磊落的表象下究竟散发着怎样自由不羁的气质，深味着这样一种揪结的情思过了很久。

大概很少有人蹲在溪边对一枚枚圆溜溜光秃秃朴实无华况有些单调的鹅卵石举眉凝眸吧，我的凝眸注视，石头回赠我很多。

大凡卵石总是和山涧溪水联系在一起的。面对山洪雨水的冲刷，石头也漂泊，它们亦若浮萍般随着岁月的流逝四散，卵石顽劣的魂灵根本无法摆脱溪底随波逐流的桎楛。

我常想，卵石是溪水山涧中的“杨花”儿。但是，这犹如春风中舞动的“杨花”儿一般，随恶劣粗粝的环境变化而“动”是卵石的宿命！

石不能改变雨水溪流的冲刷磨砺，不能改变山洪暴发时的硬碰撞击，生命中要经过多少坎坷曲折跌宕起伏，要进行怎样的挣扎跌撞辛酸毁损，甚至很可能碎裂迸溅尸骨无存……才能从一块或棱角分明、或四方八正、或凹凸不平、或丑陋粗糙的石头出落成外形圆滑，随缘就势，令人生怜的卵石呢？卵石在期间每一个以秒计算的时间里都有可能无常碎为微尘！永世不得超生。

在这样一个难以想象的时空里，有一对这样的“鸳鸯石”，原本就“缘”得让人充满了想象，又被朋友偶得捡起，这不是缘又是什么！

经历过太多的苦难之后，我想，石头参破宇宙的真理了吧，无怨无悔的随顺，勇往无前的追逐便成了涧石溪石的生活！不能改变环境就顺应环境吧，卵石在思考中随遇而安。

岁月祛除了石头多戾丑陋的棱角，磨光了石头表面的粗糙和杂质，有如蚕蛹化蝶一般，石头华丽转身，转变为一枚光滑圆润，古朴美丽的卵石。

于是，鹅卵石安静卧于溪底，似池中睡莲，亦醉非醉，亦梦亦醒，枕金沙，覆水涯，听鱼潜观波动；于是卵石优雅随溪流律动，若一缕春风，似有似无，欣赏水草曼舞，体悟云朵阴影，接受每一个观看它们摩挲它们的游子们的赞叹。卵石光滑圆润，坦坦而卧，把本来沧桑又酷烈的生命，用一袭澈水洗炼，用一弯小溪陪伴，充满童话和梦幻。

由此，鹅卵石是石头经过炼狱之后的石头，是石头超越了石头本性的石头。它从撕裂搏斗中，从孤绝冷清中勇敢走过，不恐惧，不悔恨，不遗憾，自在而洒脱地沉在溪底山涧，安卧在案几瓶中，存放在心里那一块最最洁净的圣地，岁月升华了它的灵魂！

我忽然明白，鹅卵石也是一种沧桑啊，它的外表圆滑光洁正是它对世事沧桑无遮无掩最勇敢的裸露，是卵石在历经磨难后呈现给世人仍然阳光的一份豁达！卵石外在的形象圆滑柔润了，但其石性仍然本自具足啊。

这和一个外表温文尔雅、流水行云、娴静安宁，内心充满坚强、不改信仰、期待成功的人生是何等相似啊。

一地月光，静静铺洒，万丈红尘中，“鸳鸯石”的心如如不动。

【作者简介】

金明半，原名:王厌芳，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邯郸文化》主编。邯郸市第十三届、十四届、十五届人大代表。业余创作出版长篇小说《盾罅》、诗集《飘落的梅叶》、散文集《清凉遇》和《平安福》、古典诗词集《雪落园》、《东篱菊》；主编《华丰志》；配文《那些年往事如烟》摄影集。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大辞典》，散文集被多家大学及国家级图书馆收藏。或有获奖，皆被云烟。

编辑：曲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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