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洁 | 昭君和亲文学景观的双重呈现——以昭君村、昭君墓、昭君庙为例
刘 洁
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代表性成果为《唐诗审美十论》《唐诗题材类论》《中国古代文人与传统文化》。主持建设的“中国古代文学”获甘肃省级精品课程。
摘 要:昭君和亲是古代诗歌与民间传说中的重要题材。昭君村、昭君墓和昭君庙作为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文学景观,不仅反映出古代诗人与广大民众对昭君和亲的不同认识和理解,而且蕴含着时代民族、地域文化和信仰观念等方面的人文内涵,启发人们多层面地展开对昭君和亲的历史、地理及人文想象,能够唤起人们对历史、现实、自然和人生的感悟与追寻。
众所周知,一个民族的文学往往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上层的、知识分子阶层的文学,属于精英文学(雅文学);一部分是社会底层的、平民的文学,属于民间文学(俗文学)。有关汉代昭君和亲的历史,不仅见于古籍野史,而且活跃于雅俗文学之中。在古代诗人的笔下,吟咏昭君和亲的诗歌代代相传,从未间断;在民间大众的口中,传说故事层出不穷,异彩纷呈。
汉元帝时期的昭君和亲,原本在历史记载中文字并不多。据《汉书·元帝纪》载:“竟宁元年(前33)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叛礼义,既伏其辜,呼韩邪单于不忘恩德,乡慕并礼义,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垂长无兵革之事。其改元为竟宁,赐单于待诏掖庭王嫱为阏氏。’”另据《汉书·匈奴传》载:“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复入朝,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王昭君号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呼韩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就是这些简短的史料记载,经过由汉至清历代文人的反复吟咏,以及民众口头的演绎传播,昭君成为了封建时代和亲事件中最引人注目的代表者。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知古代文人创作的有关昭君和亲的诗歌有1100多首,近现代咏昭君诗词300多首;另外,还搜集到广泛流传于民间、争说于众口的昭君和亲传说80多篇。雅俗文学中如此丰富的诗歌和传说,无疑为我们提供了大量诸如昭君村、昭君墓、昭君庙等文学景观与文化景观。而且按照文学景观的层级来说,这些景观“既有自然山水,又有人文内涵,更有优质的文学内涵,则是最高的文学景观”。这些文学景观不断地被书写、被改写、被传播、被生新,因而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
一、昭君村
据班固《汉书·元帝纪》文颖注中说,昭君“本南郡秭归人”。汉朝的南郡秭归即今天的湖北兴山县。昭君村位于兴山县南部、香溪上游。古时又称明妃村、妃台村,现称宝坪村。唐代至民国以来,人们为纪念昭君在兴山建台立祠。据《宜昌府志·疆域》记载,“昭君台在兴山界中,乡人怜昭君,筑台望之”,并在昭君台上建昭君祠。唐代建昭君院,宋代立有“昭君故里”碑,明代又重修昭君院,清光绪十年(1884)又重立故里碑。这些都足以说明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人们从未忘记和亲异域的昭君,没有忘记昭君为汉匈和平作出的积极贡献。
(一)文人凭吊怀古之地
据现存的咏昭君诗来看,唐宋时期有一些诗人先后来到秭归,他们拜访昭君故里,寻觅昭君遗迹,并写下相关诗作。唐代崔涂的《过昭君故宅》在睹物思人的同时,高度赞扬昭君为国家“静胡尘”的功绩:“以色静胡尘,名还异众嫔。免劳征战力,无愧绮罗身。骨竟埋青冢,魂应怨画人。不堪逢旧宅,)寥落对江滨。”白居易也是唐代较早到过昭君村的诗人,他的《过昭君村》,一边抒发昭君因貌美遭到众妒而出塞的高论,“独美众所嫉,终弃出塞垣”;一边感慨当地因昭君入宫而村女灼面的习俗:“村中有遗老,指点为我言。不取往者戚,恐贻来者冤。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此后咏昭君村的诗人多吟及这一风俗:“十二巫峰下,明妃生处村。至今粗丑女,灼面亦成痕”(宋·王十朋《昭君村》),“村女至今犹灼面,恐教红粉葬胡沙”(清·德克晋步《昭君村》)。但直到清代阮文藻的笔下,才一反前人对此陋俗的单纯叙述,引申为颂扬昭君和亲,视昭君和亲为国之屏障,唱出了时代的高亢之音:“生女不须频灼面,明妃还自汉屏藩”(《昭君村在归州东北四十里》),由此提升了此类诗作的思想境界。
与其他时代相比,清代咏昭君村的诗作数量最多,也最耐人寻味。清代诗人或翻山越岭,探古访幽,或吟咏相继,以古伤今:“雾髻烟鬟几叠山,明妃村在此山间”(孙五嘉《明妃村》),“荒村寂寞枕江斜,云是明妃旧时家”(乌拉灵寿《昭君村》)。面对昭君村的青山绿水,古迹遗址,诗人们抚今追昔,感慨万千:“荆门草色几经春,十里江花尚锦茵。试问蛾眉山上月,当年曾见汉宫人(《贾三近《明妃村》》)”,“山村寥落径通斜,传说明妃旧有家。想见当年钟毓处,江干孤月照晴沙”(修仁《昭君村》》)。诗人们或感慨月圆月缺,时光流逝,江花春草依旧,独不见昭君其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横跨古今;或以貌似平淡的语言出之,实则难掩诗人心头的怅惘与苦涩:寂寞的山乡,传说的旧宅,当年的繁华早已不复存在,唯有千古不变的一轮孤月依旧高悬。于是诗人们将这种怀古的复杂心绪融入诗行:“红颜兔颖描难肖,青冢龙沙怨未伸。世代屡移遗迹在,琵琶休拨暮江滨”(李专《昭君村》),由此可见,代昭君抒悲申怨也成为清代咏昭君村不可或缺的内容。
生时频有梦,死后香魂归。昭君当年无论是闭锁汉宫,还是身处大漠,故乡都成为她魂牵梦绕、插翅难回的地方。古代诗人在回顾历史、追忆昭君时,才清晰地意识到“梦”与“魂”对昭君的重要,于是清代咏昭君村的诗作有不少围绕昭君的“梦”与“魂”而展开:“薄雨匀山黛,村容上晓妆。昭君浣纱处,溪水至今香。波镜秋磨月,岩花晓破霜。紫台应有梦,归佩绕郎当”(陶澍《昭君村》);“万里和戎不可论,家园回首降荆门。琵琶马上关山月,梦到香溪第几村”(李星沅《昭君村》)。诗人们视通千里,思接古今,无论是汉宫中的良家子,还是异域中的宁胡阏氏,昭君都是乡梦遥远,有家难回。直到她完成国之重托、葬身青冢,她的香魂才得以自由地返回故乡,“峡云江月凄清里,应有芳魂返故巢”(林紱《明妃村》);“和亲人去洗甲兵,巾帼当为一时重。香溪清水走荆门,玉虚洞口空归魂”(徐志鼎《明妃村》)。每每思及昭君的魂归故里,诗人心头那种跨越时空、贯通古今的悲哀便不可遏止:“汉宫遗恨不堪论,故里流传迹尚存。玉质销沉埋紫塞,香魂归去近黄昏。空余易水闻哀咽,难觅湘篁记泪痕。落日停车凭吊处,长堤衰柳绕荒村”(陈元龙《昭君故里》);“溪流流不尽,万古故乡情。环佩魂空返,琵琶恨莫平。烟凝村树暗,月涌镜台明。谁道关山远,年年青草生”(王绍钰《香溪明妃村》)。遥想残阳晚照的荒村,面对斑驳陆离的古址遗迹,诗人们只有以酒酹奠,以诗抒悲,寄托哀思,表达心迹:“荒山余故里,过客醊清酡”(恒庆《昭君村》),“琵琶远嫁灵均放,词客年年吊秭归”(姚莹《秭归(昭君村屈原宅皆在归州北)》)。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看,峡谷荒村、江滨旧宅,香溪浣纱处、千年的孤月,写入诗中都成为昭君村的文学景观。这些景观或大或小,或远或近,既反映出昭君曾经的生活印记,又表现出历代诗人咏昭君的思想感情、价值观念和审美趣味,昭君村的人文内涵也由此得到丰富。
(二)民众讴歌昭君之乡
与古代文人游历昭君村、发思古幽情不同,作为昭君的出生和成长地,宝坪村有关昭君的传说播于众口,比比皆是。“传说是一个社会群体对某一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的公共记忆。”在代代相继、口耳相传的集体记忆中,昭君是当地百姓的自豪和骄傲,是他们宁静和谐生活的保护神。
据说原来烟墩坪(即宝坪村)穷山恶水,人烟稀少,可自从昭君出生之后,这里变得山绿水清,树茂花开,一派生机勃勃,人都说这是昭君带来的福气(《宝坪村的由来》)。昭君的父母为她修建了望月楼,昭君在楼上读书作画,弹琴歌舞,刺绣梳妆。至今人们说起昔日的望月楼还如数家珍:“宅前百步,有一个石头垒砌的方形台子,周围长满了石磙子粗的大柏树。台子面对碧蓝碧蓝的香溪河,背靠云缠雾绕的王字岩、稀荒垭;站在台子上朝前远望,正好与十里外的妃台山遥遥相对。”更重要的是,在望月楼的遗址上,“千百年来,每逢中秋佳节,皓月当空,宝坪村里的男女老少就聚集在这里,抬头望明月,低头吊明妃。”望月楼早已成为村民们怀念昭君、讲述昭君故事的最佳场所。
《楠木井》讲述昭君为当地百姓寻找水源的故事。据说楠木井在昭君家的大核桃树下,井口以楠木镶边作盖,井水清甜香醇。当初为了这口井,昭君率领村里的众姐妹,赶走霸占泉坑的黄龙,日楠木镶边作盖,井水清甜香醇。当初为了这口井,昭君率领村里的众姐妹,赶走霸占泉坑的黄龙,日夜开凿才打出来的。为了保住井泉,昭君曾独上纱帽山,请青龙来镇井;又登峨眉山,寻采楠宝树,以确保井水清澈。最后在仙翁的帮助下,终于将楠木泡在井中,这样村人才有了夏喝清凉消暑、冬饮温热暖身的泉水。《娘娘井》则讲述昭君带领姑娘们打井抗旱、浇灌庄稼的故事。因为岩石坚硬,凿石打井一干就是几年,但她们始终坚持,绝不放弃。这种精神感动了七仙女,最终在仙女的帮助下,终于实现了“凡是井水流过的地方,马上长起了苞谷、柑桔、板栗、苍松、翠竹”的心愿,荒凉的宝坪村从此旧貌换新颜,日子越过越富裕。这些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在传播中不断生新,从中流露出乡邻们对昭君的感激之情。
在宝坪还有一处充满神奇的文学景观——王字崖。据说昭君出塞后,宝坪村人用了三年时间,在昭君宅前修了一座“王字宝塔”。自塔建成后,人们每逢过节都要来此祷告,向昭君告慰家乡平安的消息,遥祝昭君在塞外安稳度日。村中的罗财主觉得高高耸立的王字塔压住了他发财的龙脉,便在王字塔对面修了高达十八层的“压王文笔”。正在村人担心“压王文笔”会挡住他们北望昭君的视线,据说是昭君在塞外显灵,将王字塔搬上沙帽山,所以至今在沙帽山的板壁崖上,还留有一个天然的“王”字,人称王字崖。
《绣鞋洞》的故事讲述昭君乘船离乡入宫时,在龙潭将浪花打湿的绣花鞋放在山腰的小岩洞内。一对路远未赶上送别昭君的夫妻,便向放绣鞋的洞内投石祷告,祝愿昭君此去平安。之后不久,妻子有了身孕。待孩子满月时,夫妻俩便说出那天在龙潭投石祷告的事,于是人们便说昭君留下绣鞋就是留下秀孩儿。从此,这个小洞被称为“绣鞋洞”,而且越穿越神,传说只要向洞内投石子,便无儿得儿、无女得女,生下的孩子也都长得像王昭君。人们都说,“昭君姑娘没有离开我们呀,我们天天都能看到她”,而向绣鞋洞投石子的风俗也就此流传下来。
总之,这些人人乐道的民间传说将昭君的故事融入家乡的山山水水,在村邻们的心中,昭君从未远去。乡邻们满含深情地讲述昭君故事,弘扬昭君舍己为人、兴利为民的美德,将昭君善良无私、坚韧豁达的品格,像种子一样播撒在听者的心田。与此同时,宝坪村的望月楼、楠木井、娘娘井、王字崖和绣鞋洞等文学景观,也深深烙印在大众的心中,吸引着人们纷至沓来,探寻昭君踪迹,缅怀昭君功绩。
二、昭君墓
日本民俗学之父柳田国南在《传说论》中曾说:“传说有其中心的”“传说的核心,必有纪念物。无论是楼台庙宇、寺社庵观,也无论是陵丘墓塚、宅门户院,总有个灵光的圣址、信仰的靶的,也可谓之传说的花坛发源的故地,成为一个中心。”青冢作为纪念昭君的核心物,千百年来频繁出现在历代吟咏昭君的诗歌中,而有关昭君坟的传说也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内蒙古自治区是昭君墓传说的中心区。此外,在安徽、山西、甘肃甚至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等地,也流传着青冢的故事和传说,其传播的地域之广、范围之大可见一斑。
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来看,青冢既是实体性文学景观,也是可视性的文化景观。作为著名的文学景观,青冢既有能够唤起人们记忆的眼前实物,又存在大量咏青冢的古代诗词,还有以活态方式流布于民众之口的传说故事。作为著名的文化景观,青冢是古代历史的一座丰碑,也是今天内蒙古自治区地域文化的一张名片。历史学家翦伯赞在《内蒙访古》中曾说:“在大青山脚下,只有一个古迹是永远不会废弃的,那就是被称为青冢的昭君墓。因为在内蒙古人民的心中,王昭君已不是一个人物,而是一个象征,一个民族友好的象征。”“昭君墓已不是一个坟墓,而是一座民族友好的历史纪念塔。”这是对昭君和亲历史功绩的高度赞扬,也是对青冢能够成为著名文学景观和文化景观的最好诠释。
(一)青冢的来历及传说
青冢即昭君墓,蒙语为“特木儿乌尔虎”(汉语意为“铁垒”)。据《归绥识略》记载:“青冢在归化城南二十里,黑河侧。高十余丈,土色黝然,望之如山。旧说以塞上草白墓草独青,故名。”《南园丛稿》则解释“青冢”之名的由来曰:“至谓塞外草白,昭君冢草色独青,因名青冢,此殊不然。塞外地多沙,空气映乏,凡山林村阜,无不黛色横空,若泼浓墨。故山曰大青山,河曰大黑河。昭君冢烟霭濛笼,远见数十里外,故亦曰青冢。附会草青,盖诗人好事之辞也。”这些历史记载,为我们提供了有关青冢的地理位置、名称由来和外形样貌等相关情况。据传说,昭君墓在内蒙古自治区和山西北部等地还有多达十几处,如八拜昭君墓、朱堡昭君墓和伊克昭盟达拉特旗昭君墓等。
民间有关青冢的描述极富想象,充满趣味。满族传说曰:“呼和浩特的昭君坟,座落在大黑河畔上,坟堆高达十余丈,象只上供的寿饽饽,孤零零地簇立在平川上,十分醒目。”或云“昭君坟一日三变:‘晨如峰,午如钟,酉如崟。’这就是说,昭君坟在晨雾缭绕中,好像一座高大的山峰;晌午,好像一座大银钟蹲在那里;日头落时,又像座大蘑菇山长在草原上。”而流传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传说则云:“这坟的式样,每日要三变:当‘日出三竿’,便像仰盂模样;正午便似盖盎;到日落时,又像笠子一般了。”这些传说的所在地距离遥远,但对青冢样貌的描述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回天宫》传说中,青冢的来历则充满浪漫色彩:昭君奉天帝之命要回天宫去,在升天的过程中,从昭君“头上掉下的一颗绿玉石,闪闪发光,变成了这座山顶的青草和树木,一年四季从不枯黄,这就是今天的昭君坟。”《昭君活在草原上》的故事则讲述昭君在丈夫去世后,要求儿女陪她回汉地老家探亲,当他们渡过大黑河,来到雁门关,百姓纷纷出关来迎接她。昭君高兴地站在勒勒车上招手,不料从颠簸的马车跌了下来,她用手指了指大黑河畔,便含笑离开了人间。于是“人们按着她的心愿,把她安葬在大黑河南畔,为她起了坟墓。久而久之,昭君坟也长得山一样高大!有人说,胡汉(即昭君的丈夫)的坟有多大,昭君的坟就有多大,夫妻相随嘛!又有人说,昭君坟四季长青的原因就在她思念家乡四季如春的缘故;同时,也表达了她的美好愿望:让塞北也同江南一样秀丽长青!”显然,传说中昭君的离世以及青冢的来历,都寄寓着人们对昭君的美好想象,那就是昭君生前为汉匈人民的和平生活作出了贡献,死后她还会留在边地,继续护佑两地的生民百姓。
(二)古代文人咏青冢由悲至赞
古代文人咏青冢始见于唐代,目前已知最早将青冢写入诗歌的是唐代诗人常建,他笔下有“汉家此去三千里,青冢常无草木烟”(《塞下曲》)的诗句,此后,李白有“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王昭君》)、杜甫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咏怀古迹》其三)的咏叹,白居易、杜牧、胡曾等还留下题为《青冢》的诗作。白居易的《青冢》写尽昭君墓的荒寒阴怨:“上有饥鹰号,下有枯蓬走。茫茫边雪里,一掬沙培塿。传是昭君墓,埋闭蛾眉久。凝脂化为泥,铅黛复何有。唯有阴怨气,时生坟左右。”此后,唐人咏青冢也多沿此哀怨凄伤的情调:“恨为秋色晚,愁结暮云阴”(张祜赋昭君冢》),“蛾眉一坠穷泉路,夜夜孤魂月下愁”(杜牧《青冢》),“至今青冢愁云起,疑是佳人恨未销”(胡曾《青冢》)。唐代诗人将青冢写得愁云惨淡、魂孤恨结,这种表达方式,正如学者所言:“这些诗人在被称作青冢的昭君墓前,树立了一块抒情的堕泪碑,一千多年来,在这块堕泪碑前,洒遍了诗人的眼泪,题满了诗人的挽歌。”在唐代只有张蠙的《青冢》思路开阔,别开生面:“倾国可能胜效国?无劳冥寞更思回。太真虽是承恩死,只作飞尘向马嵬。”诗人将昭君与杨玉环的命运进行对比,在宽慰昭君的同时,肯定她的和亲为报国之举。
宋代已有亲历青冢而作的诗歌,此后历代相续。宋代冯山的《青冢行》为寒食节纪实之作:“隔溪青冢高巍巍,砖片露出空余碑。子孙因官往南北,温暖时节无人知。虚有官阶又无食,旧日松楸已荆棘。不及寻常百姓家,泉中却得儿孙力。”诗人一面感叹青冢砖露坟荒的景象,一面为昭君后人游官在外,寒食节不得为之上坟而悲哀。元、明两代访青冢并留有诗作的文人不多,元代耶律楚材有《过青冢次搏霄韵》《过青冢用先君文献公韵》两首,借史抒悲、语气沉重,但未跳出前人替昭君抒悲写恨的传统。明代霍瑛的《青冢吊明妃》则立意高妙,言浅意深:“娥眉出塞万家春,不数将军作虎臣。但使此身能报国,何妨恩宠属他人。”诗人赞叹昭君出塞以身报国的高尚行为,颂扬和亲为汉匈带来民乐家和的生活。朱梦炎的《过昭君墓》则由青冢之恨,提醒后人应慎守边疆:“汉家往事昭前监,有道应须慎守边”。
清代有不少诗人因奉使赴边而途经归化城,他们身临其境,访吊青冢,诗歌也写得真实感人,别具特色。耆英在他的《汉明妃墓》小序中曾说:“咏昭君墓者众,睹其墓者鲜。予于戊申之秋奉使丰州,公务既藏,以归城廿里青冢具存,随阶爱堂侍郎驰往一观。”此时来到青冢的诗人也纷纷写下诗作,描述凭吊青冢之所见:“昨出雁门关,行宿黑水边。河边穹碑高嵯峨,大书屹立明妃墓,令我吊古双滂沱。”(余正酉《青冢行》)“我从去年守边州,访古一到城南头。暮雨难禁白发感,远山如见翠眉愁。翁仲摧残石马倒,野棠零落胭脂老。漆灯焰尽不知年,可怜惟有青青草。”(方志光《青冢曲》)“平畴千里见崇阿,为谒明妃枉道过。浊酒一杯无处觅,尘衣三拜莫嫌多。芳魂确否留青冢,玉骨曾无委黑波。倘使幽灵终未隔,夜来祈梦看如何?”(富察明义《过昭君墓》)诗人们寻迹而至,一边书写于青冢的所历所见,一边抒发其所思所感。这些纪实性的诗歌不仅反映出清代诗人面对青冢的复杂心绪和情感,而且能够帮助后人了解清代昭君墓的真实情况,同时也扩展了青冢景观的人文内涵。
徐兰在出塞途中曾到过青冢,他赋诗二首,其纪实性的写法,具有一定的史料学价值:“城南耸古冢,颜色独葱青。冢上狮虎踞,冢前杨柳横。疏花点碧瓦,隧路风凄清。红颜怨其下,白草不忍生。土人俗尚鬼,恐惧修当楹。牛羊莫敢践,黄土沾余荣。客有一卮酒,汉水亲酿成。茫茫寒食天,还向龙堆倾……”(《清明日酹青冢》)“谁栽一株柳,万古覆美人。纵非汉时物,约略应千春。春风自东来,叶叶如含颦。长条覆数亩,其下无纤尘。塞外地苦寒,土人恒患贫。木长不过丈,草绿无十旬。扶桑若可攀,不怕摧为薪。此柳得稳卧,无乃有鬼神。”(《青冢前卧柳》)这两首诗前者以平实的语言叙述清明节酹祭昭君的情景。一则使人窥见清初昭君墓的衰颓景象,二则透露出青冢在当地人心中的神圣地位,三则反映出诗人对昭君的缅怀和敬仰。后者则细致描述冢前一株卧柳的姿态,见物思人,由今及古。那株匍匐倒地却依然生机盎然的卧柳,犹如特写镜头,定格在人们的心中。卧柳以它苍老遒劲的形态,似乎在展现昭君身上那种傲岸不屈的精神和为两族和好至死不渝的坚定与执着,而冢前卧柳的长存,应是当地百姓崇敬昭君的真实体现。
张鹏翮也曾到过青冢,据他在《奉使俄罗斯行程录》中记述:“青冢高二十丈,阔数十亩。顶有土屋一间,四壁累砌,藏以瓦瓮。下有古柳一株眠地,中空如船,而枝干上伸,苍茂如虬窠。……冢前有石虎双列,白石狮子仅存其一,光莹精工,必中国所制,以赐明妃者也。绿琉璃瓦砾狼藉,似享殿遗址,惜无片碣可考。”这一景况,唐建中在他的诗中也有描述:“自言边地尽飞狐,青冢犹在边西陲。世人但闻图经说,我昔从军亲见之。前临黑河后祁连,黄沙千里胡马速。其地万古无春风,但见白草常离离。一抔独戴中华土,青青之色长不萎。我时往拜值寒食,系马冢前古柳枝。此柳亦疑汉宫物,枝枝叶叶皆南垂。下有无名之石兽,上有无主之荒祠。兽腹依稀青冢字,刻画认是唐人为;祠中络绎献挏酪,碧眼倒地呼阏氏。至今牧儿不敢上,飞鸟绝声马不嘶。”(《题徐芬若从军沙漠路经青冢嘱虞山黄遵古绘图赋诗咏之》)。
由以上诗歌及记载可知,青冢在清代已呈现荒凉颓衰之势,但当地百姓对青冢依然敬若神明,碧眼胡儿也时有供奉膜拜,这些都足以说明普通民众并未忘记昭君,昭君依然是他们心中的保护神。
康熙皇帝玄烨巡边曾经过归化城,作有《昭君墓并序》抒发己见,别具一格。其序文曰:“匈奴梗化边陲,自周秦汉唐,无代不有。顷朕于春夏亲统六师,破厄鲁特噶尔丹于克鲁伦河西北,复于秋九月西巡,由张家口出塞,抚察我边鄙。厄鲁特败残之众,降者踵至,其头目来归者,咸予近职,开诚示信、绝无猜疑。冬十月十三日至归化城,为我兵屯成之所。城南十余里,土阜突然,传为昭君墓,即《志》所云。青冢也。昔有不得志于功名或身遭迁谪,往往托昭君怨而为诗,以写其抑郁。则在当日之怨极而悲,又不知何如。此冢之留兹土,适足为汉讥焉。我国家舆图远大,遐迩诸部落,世世臣属,奔走不暇,凡有驱策,如臂之使指,甘为仆婢而不辞。恒自缅怀先烈,敢不慎修思永。夫昭君墓何足咏也。因之有感于治理,遂成八韵。”这段序文一则言及清代破敌安边、重用降者的策略;二则指出文人士大夫托昭君出塞之事抒一己之怨的写作传统;三则视青冢的存在是对汉朝的讥讽。诗作则云:“南北分天地,存亡见庙谟。含悲辞汉主,挥泪赴匈奴。目睹当年冢,心怀四海图。葆旌巡远徽,藩落效驰驱。欲笑和亲失,还嫌饵术迂。开诚示异族,布化越荒途。漠漠龙沙际,寥寥雁塞隅,偶吟因有触,意独与人殊。”诗歌一边讥讽汉朝的和亲政策,一边展现其安边定国、以诚心感化异族的豪情壮志,身为帝王的心胸和眼界实非一般诗人可比。
清代诗人无论是否到过青冢,他们在吟咏青冢时,大多都从昭君和亲效力于国家民族的高度,赞扬昭君的青史名留和千古流芳。彦德的《青冢》作于他镇守绥远城之时,诗歌以其高远的立意,堪称清人青冢诗的佳作:“闺阁堪垂世,明妃冠汉宫。一身归朔漠,数代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与霍卫同。人皆悲远嫁,我独羡遭逢。纵使承恩宠,焉能保始终。至今青冢在,绝胜赋秋风。”诗人高度赞扬昭君和亲之功,认为昭君和亲安边的功绩与卫霍抗击匈奴的功劳无异,由此发出羡慕昭君以身报国的心声。此外,其他诗人也有“安刘直继苏卿节,自是穹庐胜掖庭”(叶廷芳《昭君墓和友人作》)、“不共赵家讥祸水,能令虏幕息征尘”(徐树璟《青冢拥黛》)的诗句,这些一反前人咏青冢以悲愁泪恨为常态的写法,代表着清代咏昭君诗的新变。有学者认为,清人这种观念及表述方式的转变,与满清的社会状况和文化思潮密切相关:“清代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使王昭君也追求才以致用,而公羊学派的重新兴起,那种‘夷狄’可以进而为‘中国’、‘诸夏’可以退为‘夷狄’的民族融合观念,也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清人的心理压力。故同为异族统治,清人便一反元人的态度,大唱和亲的赞歌。”这段话也许有助于我们理解古代文人咏青冢由悲至赞的社会原因。
(三)民众口传昭君坟神奇无限
青冢作为出现较早的著名文学景观,不仅与汉匈历史密切相关,而且与民间百姓的情感密不可分。在民众口耳相传的过程,青冢的传奇与神奇,随时代的发展历久弥新。
“虚构乃传说的特权。传说中的事件,并不一定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传说中的人物也不一定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民间有关昭君坟的传说,多通过虚构的奇情异事和高度夸张的手法,给听众带来强烈的想象冲击。它们多以离奇曲折的情节和超人间的内容,吸引听众并表达主题,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极大地满足了民众的精神和心理需求。《昭君与放羊后生的故事》就讲述了昭君坟的神奇。受哥嫂虐待的放羊后生只有在昭君坟才能得到庇护。放羊后生只要钻进昭君坟的小洞内,不仅可以睡足吃饱,躲雨避寒,还能用洞中的草根、草叶治病。
《昭君坟里的家具》和《昭君娘娘借物济贫》都讲述了昭君对百姓“有求必应”的传奇故事。“古时候,土默川地广人稀,昭君坟周围村庄的人家每逢红白大事时,总要到昭君坟去借办事业用的家具。”当地的百姓只要在昭君坟南坡的小亭内上香祈祷,便可借到那些原是汉宫里的老古董器具,直至天长日久,这些老家具被耗损至光,无法再借。《昭君娘娘借物济贫》则讲述一位守寡多年的老婆婆要给独生子娶媳妇,却借不到摆酒席的桌椅,她在昭君坟前哭诉自己的苦衷。第二天她的院子里不但有了桌椅,而且连杯盘碗筷也一应俱全。从此,“三乡五里的贫苦百姓凡遇上难事,都纷纷到昭君坟去求借。而昭君娘娘呢,则是有求必应,灵验无比。”这两段有关昭君坟的神奇传说,将昭君对大众的福泽从生前延续至死后,昭君有求必应、无私奉献的精神,也因大众的口碑而千古流传。直到今天,民间仍流传着“昭君坟里的家具——全是古董”“昭君坟里的东西——好借不好还”等俗语。
《金马驹》的故事则以抗日战争为背景,为昭君坟的传说增加了新的时代内容。听说昭君坟里有金马驹,日本鬼子认为这是发横财的好机会,都抢着来挖昭君坟,不料先是在昭君坟受到惩罚,后又在昭君坟前的芦苇丛被游击队一举歼灭。“从此之后,鬼子们再也不敢来昭君坟了,而老百姓却常常远道而来,和昭君坟里的金马驹耍的可痛快哩!”这个传说其实反映出当地百姓的内心愿望,那就是他们希望昭君如同神灵般永远存在,随时能够扶危济困、罚恶扬善,因为老百姓需要昭君这样的救星和保护神。这种与时俱进的传说,充分体现出昭君故事延绵不绝的旺盛生命力。
上述有关昭君坟的神奇传说,以夸张的叙事,非凡的事件,融入民众强烈的爱憎情感和信仰观念,增添了昭君坟传说的艺术魅力。美国著名旅游家布扎克先生在游览青冢后曾感慨道:“我到过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参观过不少帝王陵墓,但从来没有听过人民为一个妇女修了十几座墓。从这事实本身就可以表明,王(昭君)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她为人民做出了贡献,人民热爱她。”时至今日,青冢作为著名的文学景观,因雅俗文学而荡起的文化情怀,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们跋山涉水到此一游。与此同时,作为供人游览瞻仰的文化景观,青冢早已成为广大民众追忆怀思昭君的必到之处。
三、昭君庙
庙,旧时指供奉祖先、神佛或有功德人的地方,它与民众的信仰和精神生活密切相关。据《归州志》记载:“明妃庙在州北四十里”,这里的州指归州,“州北四十里”应在兴山县昭君村附近。宋代《舆地纪胜》则记载:“汉在此(妃台山)立有昭君庙,庙庭之中,有大柏树,周围六丈五尺,枝叶蓊郁”。另外在《明一统志》中也有“乡人为之立庙”之说。唐代诗人李远的《听王氏话归州昭君庙》诗曰:“献之闲坐说归州,曾到昭君庙里游”,可见由汉至唐昭君庙早已存在。但令人遗憾的是,在唐以后的文人咏昭君诗中,很少有人再提及昭君庙,大约像诗人所言:“遗庙久倾圮”(清·王大绅《王昭君故里》)的缘故吧。
有人说“传说就是为了信仰而存在,并由于历代的信徒保存传诵到了今天”。的确如此,在普通百姓的心中昭君是女神,是他们幸福生活的保护神,所以将昭君庙讲述得有声有色的是民间传说。仅此而言,民间传说的丰富性和生动性,无疑补充弥补了作家文学之不足。据传言,昭君庙曾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是在昭君的老家兴山,一是在内蒙古自治区的鄂尔多斯。
据《香溪孕秀》言,昭君庙又名“水府庙”。昭君在出塞之前,曾回故乡省亲。来到香溪口,她将一只翡翠玉镯投入溪水中,“刹那间,碧绿湛蓝的水面上翻出了绿浪,一座小庙慢慢地浮出水面。庙里立即涌出许多人来,这些人站在庙前向昭君姑娘打拱致敬。”这就是昭君故里充满浪漫色彩的昭君庙的由来。
《明妃庙》的传说则更加精彩:“古时候,兴山人民怀念出塞和亲的王昭君,在县城南边的妃台山上,修造了一座明妃庙。”当地的黄太守横行霸道、鱼肉乡民,欲拆掉明妃庙为自己建造花园。庙里的住持和尚智空借助昭君在当地百姓心中的影响,以昭君在妃台山显灵的计策,智斗黄太守,阻止其胡作非为。此后,“乡亲们把由这以后得到的安乐,全归功于昭君娘娘的保佑,人们到明妃庙去进香,礼拜更勤了。”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昔日的明妃庙今天早已荡然无存,但妃台山依然青黛如故,人们在妃台山上还重造了昭君亭,用以寄托对昭君的崇敬和追思之情。昭君的故乡人也依然以她为自豪:“说到昭君是远祖,骄颜喜色上眉尖”。昭君及昭君庙凭借着口耳相传的故事,深深地扎根于民间,留存于民众的心底。
(二)北方灵验的昭君庙
流传于北方的《昭君庙》传说,详细描述了昭君庙的位置及建筑风格,作为文学景观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和审美价值:“在鄂尔多斯北部,面临黄河的地方,有一座昭君庙。昭君坟南坡半腰,有一座不大的昭君庙,庙是马背脊梁形的,庙顶上盖着黄红色的琉璃瓦,四堵墙用红砖砌成,两扇深红色的木门,迎南而开,显得庄重肃穆。”据当地人传说,这座庙的兴建与昭君显灵、惩凶罚恶、护佑当地百姓有关。善良的人遇到灾难,只要走近昭君坟,一定会得到救助或保护,而恶棍歹人一接近昭君坟,定会受到惩罚,所以四周的老百姓因感恩昭君,祈求保佑,便在昭君坟的旁边修建了昭君庙。
由此可见,昭君庙无论是建在南方还是盖在北方,都是因为当地百姓需要从昭君那里得到支持的力量、精神的慰藉和心灵上的安宁,所以人们才立庙膜拜,祈求祷告,如同神佛般供奉着昭君。昭君庙早已成为南方与北地人民珍藏和寄托美好心愿的所在。
四、结 语
文人笔下的昭君村、昭君墓和昭君庙,或咏史述怀,或纪游怀古,诗人无论是着眼于国家民族的大事,还是有感于个人际遇的小事,多是由昭君村、昭君墓和昭君庙这些实体性景观作为触发点,抒怀言情,寄慨遥深,由此记录下历代诗人的心路历程,并留下令人向往的文学景观。昭君传说作为反映广大民众思想感情的珍贵资料,则以奇幻的景观丰富着人们的视野和想象空间。可以说,这种雅俗文学双重呈现下的昭君和亲文学景观,蕴含着时代政治、民族历史、文化精神、观念信仰、思维方式、民风民俗以及生命意识等方面的深刻意蕴,它们能够“唤起人们对历史、现实、自然和人生的某些感悟,或者追寻”。而且,按照文学景观的理论来看,“景观的形象,在未曾光顾或者登临的人们心里,原是很抽象,或者很模糊的。但是凭借文学的描写,人们会由此而生出丰富的联想或者想象,于是这些景观的形象便在脑海里浮现,变得具体可感。这样就会产生游览的愿望或者打算。优秀文学作品的传播效应、广告效应,超过了世界上任何职业的广告人所做的任何广告。”从这个角度来说,长期以来存在于雅俗文学中的昭君村、昭君墓和昭君庙等文学景观,除了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教育功能和审美意义之外,在今天还拥有不容忽视的经济价值和经济效益。
【注】文章原载于《地方文化研究》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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