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金砖,濮院人家的百年旧事

我爹爹叫刘仲豪,他有两样绝招:一是两手都会打算盘,且又快又准;二是他记进出帐都用毛笔小楷,那字叫一个漂亮整洁,可惜家中无存,仅有几张遗墨已留存在乌镇东栅的景区里。

亲妈叫沈鸿珍,是濮院沈家的,大姑嗲嗲嫁王家,叔爹也娶名门望族,寄嗲终生未婚,小姑嗲嗲嫁入宋家。是当时濮院的几大家族联姻,各房配有丫头,家有管家打理着大小杂事,那是五房最为风光和兴旺时期。

在濮院,我们五房是隐居的。范松林学长写刘氏和爹爹时也只写清朝遗老,不晓得真姓实名。但是,本镇几大家族的长辈,都晓得爹爹是生意场上的顶尖高手,刘家的总掌舵。

濮院夏家的夏振铎爹爹,是浙江农大教授,与爹爹是知己好友。民国时,夏爹爹在上海大学任教,他把每月多余的薪水都交给爹爹作为投入资金。

而我爸爸和夏克志、夏克定两位伯伯同在上海求学,相处犹如亲兄弟。爹爹当年买了三张去美国求学的船票,夏家两位伯伯去了美国,而爸爸却跑去了四明山。其实,爸爸在学生时期就读于上海民治新闻学校时,已参加了先进学生组织,经常搞地下学生运动,并遭到国民党的追捕。所以,他带着5个学弟、学妹上了四明山,加入新四军金萧支队,成为一名战地记者。

我父亲共有三兄弟,大伯金官;爸爸是老二,银官(即刘辛);小叔铜官

爹爹做事精明干练,但对妻儿并不顾全,除了每月给足生活费,其它事物并不过问。爸爸从来不缺钱,自己的衣服谁都可穿走,经常带同学回家吃饭。从留存的老照片看,爸爸是上海滩小开的标配:小牛皮夹克、呢子风衣、前进帽、方格长围巾……足以证明当时他生活的优越。而大伯忠厚老实,被爹爹留在绸缎庄当学徒,按现时话说培养接班人。大伯终年住在店里,冬天整夜煤炉不灭,久而久之就得了肺病,而爹爹当时并没引起重视,等到发现病情严重时早已回天无力,大伯在二十岁的青春年华时不幸撒手人寰。

也许是大伯的过世,又因为是爸爸的出逃,家里状况急转直下,先是九岁的小叔铜官得天花死了,接着是叔爹突然神经错乱,叔爹爹一直留在濮院和妻子(我称新亲妈)打理田产,因为叔爹爹出现了打人的现象,爹爹把他关进了一间屋子里,不准他外出,留下新亲妈和寄嗲照顾他。当时,我两位堂姑妈还小。

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事接二连三的降临,叔爹爹病了没多久,有了并发感染,就殁了。而小姑爹紧跟着病故,小姑嗲嗲由于过度思念,整天精神恍惚,口口声声念叨说小姑爹在叫她等她,终于在一个晚上自己走向了门口塌坊浜中的清水河流中,找她心爱的丈夫去了,丢下了两个年幼的女儿。

七七事变发生后,上海的中国租界遭遇了侵华日军的大轰炸,爹爹的绸缎庄被炸了,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半年后,他在旧址重新修建开张。爹爹的绸缎庄由于经营纱布,侵华日军硬说这是战争物资,把绸缎庄给封了。不幸的是,苏州的当铺遭遇了抢劫,钱财让强盗洗劫一空。

我那坚强而又可怜的爹爹在多重打击下,精神彻底漰溃,他疯了!从此,爹爹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永远是民国年间,直至去世,也没有清醒。

五房的顶梁柱倒下了,爸爸离了家无音讯,亲妈在刘家从无地位,更没经手绸缎庄帐户往来。家里的钱,爹爹是换成金条放在上海大姑嗲嗲小洋楼的保险柜中,没人知道有多少。当亲妈到大姑嗲嗲家去拿钱时,结果被告知说爹爹还欠着王家的钱。在大难来临时呈现出了世态人情的炎凉。

就这样,刘家五房倒了、败了,一败涂地。大姑嗲嗲一家后来移居台湾,子孙辈中有多人是水利建筑、设计领域的专家(具体不详)。

亲妈带着爹爹从上海返回濮院老家时,正值鬼子扫荡,于是一家老小带着十几只白皮官箱,里面装满绸缎,出逃到了大桥村租户那儿避难,结果难是避了,那十几只白皮官箱连带绸缎却有去无回。

在那战乱年代,随着爹爹的病、爸爸的走、生意的倒闭……从此,家中只靠收租与变卖家产度日。

家由寄嗲当家。爹爹病了后不认亲妈,有时还用拳头打,亲妈终于也离开了刘家,到上海的妹妹姨婆家生活。

经德堂刘氏五房从兴旺走向了没落,我爹爹刘仲豪从一代商场大贾变成了乡邻眼中的清朝遗老,绰号“毛三道士”。

于是,在濮院古镇上出现了一位瘦高身材、长衫发髻、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的衣衫是褴褛百布丁,脚上绑着绷带,每天提着一只小木提桶到塌坊浜提水,水提了倒,倒了又提,这是他沉迷于自己世界中的生活常态。即使是一件好衣服,他也往上打补丁,弄得五彩缤纷,有一次还把我的红领巾也剪了往上缝。街上的小孩见了他,都感到恐惧,但爹爹的骨子里是慈祥善良的。

唯有眼前这块御用金砖,默默地经历了大街经德堂刘氏五房的百年旧事。

【作者简介】刘敏,女,濮院大街经德堂刘氏五房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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