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的这个古镇,竟然有一项世界遗产、两项全国文保

海宁长安古镇

郁震宏

第一次去长安,大约只有六七岁,咳嗽不止,父亲带了我去看病,过铁路,看见了传说中的火车。到一位老先生处,开了几贴方子、几瓶药水,回家吃了,很灵光。一部火车,一个老先生,是我对长安最初的印象。三十多年以后,魏刚兄告诉我,老先生叫丰祖培,儿科名医。

儿时混沌,所知不多,倒也有趣。听见唐朝首都长安,以为就是海宁的长安,恍然觉得唐明皇、杨贵妃就在眼前一般。我愿意永远活在这样的梦里,然而上了学堂,知识渐开,事实击破了一个又一个美梦。《庄子》所谓“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有了知识,便不好玩了。

最早从书上看到长安,海宁的长安,确凿无疑,是四年级暑假从《水浒传》时读出来的。《水浒传》第九十四回《宁海宋江吊孝,涌金门张顺归神》有一段,写宋江征方腊,快到临平山时:

宋江当下差正将二员花荣、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战船车过长安坝来。

我读着“长安坝”,兴奋极了,像是儿时看见火车一样。年纪大起来,读到范成大、陆游、杨万里、魏璎珞的老官写的长安,司空见惯,早没有当年读《水浒》时的那种兴奋,一如现在看见火车,无动于衷。几十年了,但凡有外地的朋友问起长安,我第一就举《水浒传》里的例子。

十多年前,与朋友路过长安,在虹桥头的旧书摊上买了一本《诸葛亮集》,便宜,便宜到使人担心老板会不会变卦,便匆匆离开,途中想着明天抽空再来买一些。不料这一别,再回首,居然过去了十几年,虹桥头的书摊,想也早已成了历史

长安丨文昌轩丨孙炳鸿、魏刚

某个初秋的上昼,世界晴好。与海宁魏刚兄联系好,坐车到崇福。下了车,李芥荫、范厂长驱车来,同赴长安。没聊几句,便到长安,魏刚兄带我们上文昌轩,访孙炳鸿老先生,恂恂长者,蔼然可亲。孙先生是海宁市非文质文化遗产(皮影戏)传承人,皮影戏,吾乡习称“影戏”,以长安镇最为著名,清代海宁人吴兔床《拜经楼诗话》说:

影戏,或谓昉(起源)汉武时李夫人事,吾州(海宁州)长安镇多此戏。

清代大大大学者洪亮吉《回舟泊长安镇》诗注云:“长安镇,宋元时优人所集。”优人,就是从事演艺事业的人。宋元时期,长安镇艺人众多,大概像今天的香港。海宁影戏,当繁荣于此时。

新老鼠饭店丨刺毛宴球。怎么少了一个?范厂长吃的!

辰光近午,魏刚兄、孙先生邀我们中饭。出了文昌轩,去新老鼠饭店,见刺毛宴球,食指大动,久仰其名,第一次吃,味道果然赞,倜净,鲜洁。刺毛宴球,北方是没有的,杭嘉湖倒是常见,我吃过塘栖、临平的,家母偶尔也会做一盆,但各地做法或有不同,吃起来便各有各的味道。

饭毕,孙先生、魏刚兄安排了游古镇的最佳路线,第一站,虹桥。

从孙炳鸿先生的文昌轩到虹桥有一段路,要先过上塘河、二十五里塘河交汇口。前者通杭州,后者通盐官。以前繁华无比,如今不见一只船。

虹桥跨上塘河,宋代叫“长安桥”。因其形似虹,故又称“虹桥”,而且逐渐取代了“长安桥”,成为通名。我们见到的虹桥,是咸丰元年(1851)重建的,石头有些泛红,叫它“红桥”也不妨。桥下便是世界遗产——京杭大运河

长安的集市,以虹桥头最为红火,这大概是宋朝以来没有大变的。孙炳鸿先生讲了句长安老古话:

新桥一刀肉,拏到虹桥头,卖得五块多个零头。

新桥在长安西街。老古话的意思,大概是说新桥头不如虹桥头好做生意。

孙先生又说:五十年前,我从周王庙摇船到长安,到了虹桥头,总会上岸吃碗面,店是阿五开的,不很讲究卫生,所以大家都叫“邋遢饭店”,味道却是好的。

过虹桥,往东,北岸还有不少老房子。没有游客,很安静。

水阁、河埠、古树,都是国画的元素。倘若有只小船经过,就最好了。

长安坝,也叫长安堰、长河堰、长官堰等等,当地俗称“拔船坝”,跟现在公路上的收费站差不多。拔船,是堰的一个功能。除此之外,堰还有蓄水、收费、增加工作岗位的作用。古时候,这里有坝官、坝夫。坝官虽小,却是个肥差。坝夫,都是劳苦大众,像范厂长这样的土豪当然不会去做,但劳苦大众不一定个个温驯善良,坝夫,有不少甚至成了“霸夫”,欺软怕硬。有关长安坝的坝夫,著名考古学家郑嘉励先生写过专门的文章。

古代海宁有很多的堰,能成为全国文保单位的,只有长安堰一个。范厂长说:“西有都江堰,东有长安堰。”两者并列,很有道理。

长安,唐朝初年设有桑亭驿,想来“桑亭”必然是唐朝以前就有的地名。桑亭驿没几年就改名叫义亭驿,为什么改这个名字?不清楚。我的估计,桑亭,可能是“桑义亭”的简称,简掉“义”字便是桑亭,简掉“桑”字便为义亭。桑亭,也写作“昌亭”,桑、昌音近,音近替代,是古代地名上的常见现象。长安,也叫“长河”,在中古时代,长河、桑义,读音也是非常接近的。而河、安两字,又是对转的关系。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胡思乱想罢了。

驿站叫“义亭”,坝也叫“义亭埭”,义亭埭就是长安坝的前身。北宋时候,海宁县,那时还叫“盐官县”,盐官县六个乡,只有长安一个镇。除了县城,长安是最大的码头

长安,苏东坡、陆放翁都写作“长河”,长安雅称“修川”,即起于此。修者,长也;川者,河也。这跟长安镇海宁中学里的“膳厅”差不多,膳厅者,食堂也。

孙炳鸿先生为我们介绍长安坝如何上船、下船。

长安坝,上河、下河落差两米左右。上河水涨时,像瀑布一样落下来,是古时长安十景之一。

长安米市,明清时候是江南大米市(平望、枫桥)之一,比杭州的米市巷出名,这里是长安米市的遗址。

老街,涂了一层漆。包浆没有了,骨子还是老的。

从东街到西街,要穿过一条大马路。大马路与老街形成一个十字架,历史与现代在这里交汇。

陆三、七房界

安陆家,是名门望族,清代出过陆景华、陆元烺父子进士。陆元烺(1789—1860),官至江西布政使、署理巡抚,是清代长安人官做的最大的一位。

一路往西,到长安新桥。桥北立一巨石,上刻乾隆皇帝写长安的诗,电脑简体字。

过新桥上南,访杭辛斋先生(1869—1924)故居。杭辛斋先生是近代长安镇的标志性人物,相当于大麻金子久、周王庙许行彬,都是百度上有详细介绍的人物。杭辛斋先生有一个女婿,就是桐乡上市四浜头的钟谷贻,我曾经在《上市的一个大家族》里写过。我年轻时,曾听恩师徐树民先生讲过杭先生的《易》学,印象深刻。到杭先生的家门前,则是第一次。俯仰今昔,感慨万千。

杭辛斋先生的门前,有一株大树,我们在树下坐了一歇,清风徐徐。屋里走出来一位老太太,遂与她闲聊。老太太说:我姓王,海盐人,今年八十三岁,住在这里六十年了,房子是租的,老底子是谁家的?我弗晓得。

告别老太太,回头到新桥,新桥直北便是寺弄,寺弄里大抵皆老屋,有些破败了,散漫着历史的气息。老底子辰光,这条弄堂在觉皇寺前,故名“寺弄”。觉皇寺早已成了海宁中学,但弄堂还叫“寺弄”,不叫“学弄”,这大概就是传统文化。

寺弄里有一口双眼井,像是历史的眼睛。俯身向下瞭望,历史正向上看着我们。

双眼井的西面,一片乱草杂树。

往西,孤独一个老屋,门虚掩着,进入,树影打在老墙上,舒服极了。拍了些照,觉得都很美,一张也不舍得删。

老屋的主人,姓汪,是汪培三先生的曾孙。汪培三先生,民国初年做过长安镇镇长兼海宁乙种商科学校的校长。主人说:我阿太(曾祖)的祖上是许村人,许村街上开酱园的,后来搬到长安来。这个院子里原先有两株牡丹,东面是花园,我五爹爹吃乌烟吃败了,东面的房子后来便变卖了,这堵墙就是卖掉后造起来的,砖头都是仰山书院里的。院子里的枣子树,是我娘娘种的,我娘娘是盐官人,姓金,娘家是开炭行的,也是好人家。。。。。。

汪宅的东墙,仰山书院的砖头。

走出汪宅,回望那株枣树,想起《诗经》里的“八月剥枣”。

汪宅的主人送我们出门,并一路介绍,说:那个白房子,老底子 是郭家的,郭家的祠堂就在西面一点,老底子辰光就是水门汀,不得了的。

告别了汪宅主人,我们来到海宁中学。这是一所故事特别多的学校,可以专门写一部几百万字《海宁中学志》的。

三女堆遗址的门关着,前面立着“全国文保”的石碑。一个镇,有一个世界遗产(京杭大运河)、两个全国文保(长安坝、三女堆),真不多见。

三女堆,传说是孙权第三个女儿鲁育公主的墓。长安一地,与三国孙吴皇室缘分至深,除了三女堆,长安还有翟妃墓、鲁王墓。翟妃,据说是孙权的老婆。鲁王孙霸,是孙权的儿子。翟妃,《三国志》没有记载;鲁育公主、鲁王,都见于《三国志》,一个是孙权的女儿,一个是孙权的儿子,虽然都带着个“鲁”字,但却是政敌,鲁育公主是拥护太子孙和的,孙吴豪门全氏家族想要废掉太子,拥立鲁王,遭到鲁育公主反对。可惜一介弱女子,后来死在了政治斗争里。鲁王也得了个赐死的结局。他们哪里想得到,生前的死对头,死后竟葬在了同一个镇。

仰山书院,由长安乡绅沈毓荪、陆鸣盛、邹谔、陈光庭等创立,时在公元1802年,“仰山书院”的名字,是当时的浙江巡抚阮元取的。阮元是大学者,后来官极人臣,所谓“清代两文达”,一个是阮元,一个是纪晓岚。

1905年,朱宝瑨先生改仰山书院为“海宁州中学堂”,这是海宁历史上最早的中学,朱宝瑨先生,堪称“海宁中学之父”。现代著名学者来新夏先生的祖父来雨生,曾受朱宝瑨之聘,到海宁中学堂教书。来雨生的儿子来大雄,就是大麻金子久的弟子。近代长安镇的名医,有两位与金子久有关,一是曹仲道(1899—1973),他是金子久的弟子。还有一位邱惠民(1916—1984),他是金子久的再传弟子。

仰山书院丨坐春亭

从这个门框里,我似乎看见了沈毓荪、陆元烺、许梿、许楣、朱宝瑨、来雨生先贤们的身影。

一所中学内,有一项全国文保单位,一项省级文保单位,大概是海宁唯一的吧。至少就我所见所闻,这是“拿鱼白王”!

仰山书院丨崇雅堂

临别海宁中学的时候,刚好下课,生生不息之机,使人莫名地感动。

长安丨觉皇寺

出了海宁中学,一路往西,过体育馆、道院,见一佛塔,便是觉皇寺的所在。觉皇寺是新建的,老位置就在海宁中学。体育馆、道院这一带往南到上塘河,统称“西关厢”,与“东关厢”相对。所谓“关”,当然早已踪迹全无,但这个地名,想来还能延续很多年。我们在体育馆到道院的路上,见到一家皮革厂,厂名就叫“西关厢”。

太虚法师(1889—1947)纪念室,在觉皇寺西偏。高僧大德,我向来敬仰,进去拜了拜,坐着聊天,心静自然凉。太虚法师名气大,大到如何的程度?度娘会告诉您。

从觉皇寺出来,上南,沿运河塘,到西街,老房子很多,像是长毛火烧之前的样子。边走边看,李芥荫的心理年龄突然猛涨,手机上一测,10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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