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深处有文庙
天意从来高难问。
我喜欢冬天,喜欢在冬天的寥落与寂寞里安静地想一些事情,远去的光阴,人世的渺茫,生与死。仿佛那寥落与寂寞就是为了回忆与沉思而衬托一个萧索而清寒的背景,将人整个地沉进去,忧伤、忧郁、忧悒,然后在冬阳的明朗里渐渐地感到世间的温暖。
冬日的午后,徘徊踟蹰于文庙静谧的时光里了。古槐的叶子褪尽了,虬劲的枝干依旧是繁茂的模样,斑驳的影子落在青砖上,写意画似地清淡素净着一片古意。庙里只有我一人,安静地走着,或者伫立;这片清冷里,自由与舒畅,深广与散淡,仿佛与红尘相隔,又似乎听到历史的呼吸,一种迷离的恍惚,一种岁月的无从注目,瞬间,我不能发出一点儿感慨。
文庙是刚刚重修还原为文庙的,因之前,它曾经作为塞北烈士陵园有60多年。戟门新刷上去的朱红油漆耀眼的光泽,承前启后着这段经典隽永的史实。进得山门就看见汉白玉的棂星门,只要是文庙,都会有棂星门。一株古槐,粗壮的皮肉扭曲了腰身向上支撑着枝干,伸向天空,像一把巨大的伞在门前庇护着古庙的安详。明洪武十三年,也就是1377年,文庙始建时,这古槐还是一株幼苗吧,抑或是在后来朝代的相继重修中,槐树方安家落户?这似乎不重要,满树的枯裂、嶙峋,阻挡不了夏日的浓荫,坚韧和顽强在塞北广袤的土地上生长着朝圣的虔诚。
棂星门,古代传说棂星是天上的文星,以此命名寓有国家人才辈出之意,因此古代帝王祭天时首先祭棂星,祭祀孔子也如同祭天。文庙设棂星门,喻意着尊孔如同尊天。棂星门为复建。人类对寺庙的修建自古兴趣酣然,即便走到今天仍旧丝毫未减。龙王庙,马王庙,娘娘庙,关公庙,大王庙,……,奉供不同,心灵的诉求各有所归。而只有文庙奉祀中华民族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文化的创始人、孔子。有文庙的地方便会文运昌盛,文风通达,文人辈出。历时2500多年,尊崇愈积愈厚,文化积淀则愈来愈深。在曾经是雁门关外野人家的塞北朔州,因为有一座文庙,是如此与众不同、卓尔不群起来。旷野吹过来的风沙送到耳里的是“温故而知新,学而时习之”的清脆;辽阔的苍穹闪烁的星辰下回荡着“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的长音;战鼓马蹄刀光剑影的血腥没有破损诗书联绵的风雅。依旧杏坛讲学,依旧泮池洗墨砚,依旧状元桥上书声朗,依旧大成殿里奉圣贤。是的,在这个冬日的午后,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尽管风雨的侵袭,战乱的烟火,曾使文庙在明清两个朝代里经过几次重修,尽管也曾遭到破坏,但是大成殿、状元桥、泮池都保留至今,有着风骨血脉的支撑。
“棂星门”三字,仪方润泽,含蓄俊朗,汉白玉的底质气息古朴而通灵。过棂星门,拾阶而下,步上状元桥,状元桥也叫泮桥。桥两侧为半圆形的泮池。“泮池”的意思就是“泮宫之池”。周朝礼制中规定天子之学为“雍”,诸侯之学为“泮”。所以自古就有在学府前建泮池能振兴学业之说。在各地孔庙的规制中都有一座“泮池”。明清两代,把考中秀才称为“入泮”,“泮池”成为古代读书人的“化龙池”,只有入泮,才能算是进入了圣贤的行列。
但见青砖幽韵,经年沧桑。春风吹皱一池水,夏日青莲浮水面,秋黄花叶凌波飞,日暖冬雪迎春归。一年四季,泮池墨香缕缕,书声琅琅,摇醒满天的星辰照亮暗夜。
连接状元桥的是杏坛。杏坛为当年孔子讲学的地方,在大成殿前的院落正中。讲学的周围环植以杏树,故名为杏坛。坛上建亭,雕刻精细,彩金鎏绘,色彩绚丽。“独有杏坛春意早,年年花发旧时红”,早春二月,满树杏花灿然,点缀着文庙的端然和朴雅。
大成殿是文庙的正殿,也是文庙的核心。宋徽宗时据《孟子》:“孔子之谓集大成”语义,下诏更名为“大成殿”。供奉孔子的塑像。
东西两侧的碑廊,触动着生命里的某种感觉。碑刻上凿进去的是孔子游迹图,游学、麟瑞、述伦、授业、思困、问学、至圣,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坚硬的碑石表达着柔和的思想光芒,不老的时光就在眼前,深刻而华美的情愫在心中升腾。花开花落,万物有情,江流激湍,惊涛拍岸,唯有那静对心灵、独悟山水、神思遨游的人,方是智者,方是学问的主人。
曾去山东曲阜的孔庙。曲阜孔庙为祖庙,建筑群落庞大,古柏参天,城墙绵延,纪晓岚以及乾隆皇帝的题字碑刻随处可见,时时处处可感可触的是历代对孔圣的尊崇。大成殿前,香火缭绕,朝圣者浩浩荡荡,络绎不绝,拜向深邃久远的儒家文化的源头。
位于朔州老城云路巷的文庙,在规模建制上虽然和曲阜的祖庙无法相比,但是,它的内涵与外延同样的深邃宽广,兴学、兴教、尊孔、祭孔,借以弘扬中华民族文化,同样的精神不朽。
伫立在廊庑阶前,思绪漫漫,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想起上小学时,就是在一座庙里。那时候,村里有一座庙,改成了学校。院内两株古榆树,遮天蔽日,和文庙里的古树一模一样。我们的教室就是庙里的正殿,高高的屋顶,阔大的空间,老师讲课时有回音飘荡。每到晚上,黑郁郁的屋檐仿佛要压迫下来,廊柱上的龙纹盘绕,在月色里显得云诡波谲,让人心里惶惶的感到害怕。那时候,并不懂得欣赏,也不懂得寺庙所蕴含的文化奥义。我的曾祖父,每天晚上都睡在庙里,在正殿旁边有一个小配殿,他一个人,每天睡在配殿里,看庙。我问过怕不怕,怕不怕有鬼,老爷爷说不怕,世界上哪里有鬼。但是,我们下了晚自习后,总是害怕。或者,早晨早早地去值日,也害怕,惨白的一弯月挂在西天,一院清辉,无限凄恻。
后来学校搬出来,庙里没人了,渐渐地衰败,院墙坍塌,两株古树中的一株也枯萎死去。又过了许多年,村里重新修庙,捐资者众。去年冬天,去村里再度看望古庙,只见山门上祥云环绕,流彩壁绘,焕然一新。所有的日月好像一瞬间走到眼前来了,乡野的安详,在村人的欢闹和独守中沉浸为一片自在、一念执着、一方幡悟。
有人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书本的阅读和思考连绵着俗世的烟火茶饭。没有足够的学识来解读、品评,那么,对文字的尊崇、理解与热爱,可以让我在这个世界里尽情地挥洒,欢笑、眼泪、悲戚、郁闷、畅快,与文字的舞蹈成为我完整的世界。常常想,人世若无书本,人生如长夜。曾有三年时间,每天傍晚带着4岁的小孩去诵读国学经典,孩子摇头晃脑,读的津津有味。清脆的朗读声悠扬而起时,翻阅一些书册,钱穆的《论语新解》,杨伯峻《论语译注》,还有南怀瑾的。有时一知半解,有时幡然醒悟,有时雾里看花,有时豁然开朗,读书之三境界,不知在哪一重上。温柔敦厚、载道言志的儒家思想其实在牵引着生命内层。
文庙重新恢复修建,诵读经典的书声将会再度鹊起。50年代,文庙改建为塞北烈士陵园,园内陈列铭记着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原西雁北左云、右玉、怀仁、山阴、朔县、平鲁6个县及绥蒙军区为国捐躯的烈士英名5163名。苍松翠柏,庄严肃穆。2010年烈士陵园搬迁新址。传承老城文脉肌理,淬砺中华文明的千古光泽,文庙从其本真意义上回归。归来,是一种姿态,是一种寻找,是一种精神,是一种归属,是一种骄傲,一种心理导向。
余秋雨说,一座城市,应该有许多“精神孤岛”。老城十字街的文昌阁,在被毁60余年后,复建。人类无论怎样残暴、冷酷,血腥互残,但终究会走向人文,走向理性,走向尊严。文庙,文昌阁,足以托起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对于文明光亮的领受高度。
天意从来高难,那就不问了。我们只需静静地领受。
文字 | 节选自边云芳散文著作《恢河,淌过我的血脉》
图片 | 朔州市人民政府门户网站
转载自:朔州市文旅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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